“醒了。”于琛正坐在我的身边,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但是和他比起来,更让我后怕的是那场虚幻的梦境,真切而又转瞬即逝,就像漂浮在空中的肥皂泡一样,一触即破,留下的只有从中洒落的怅然和臆想。
我点了点头,感觉头还是有一阵阵的痛感,待我环顾四周时却发现,除了坐在原地沉默不语的于琛,就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许多灯盏已经从墓顶掉了下来,弥漫在空气中的是很明显的烟尘味道。
“人呢?”我看着于琛问道。
“醒来已经不见了,估计是被砂纹掳走了吧,毕竟他们确实没有什么胜算。”他一只手支起身子,另一只手伏在旁边的碎石堆上,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我回头看向那扇已经倒塌的石门,石块几乎已经完全将入口封住,已经没办法再返回去了。
“往前走吧。”
“往前走?”这时我才发现,就在方形祭坛的后面,那个我们怎么也没办法打开的暗门,竟然已经被完全打开,而且不仅如此,祭坛上面的獬豸金纹印也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残破的头骨和一具空无一物的木棺。
“这什么情况?怎么连东西也不见了?”
“看来,我猜的果然没错,砂纹之所以取心引鬼,一定是还有别的用意,我刚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那暗门周围萦绕着一团死气,这座墓室或许并不是我们要找的最终的答案。”
“不过,你既然说起这个......我倒是正想问你,你要进这个古城到底为了干嘛?”
“有些事情还是不用知道太多的好,我只是在保住于家人的命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则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你既然不是圈子里面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缘故,几方势力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为了同样的目的互相掣肘,我只有独善其身。”
“听你这意思,你是为了活命才找到这儿来的?”
“你非要这么理解也行,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人与动物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它们为了生存而迁徙,繁衍,觅食,甚至是为了某些目的而自相残杀,但是到最后的归宿都是一样的,宇宙中的一粒细尘,没人能够避免。所以,不要觉得背叛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人之所以为人,不过是有了一定的高等智慧的猛兽。”
我看着于琛的眼睛,那是一种已经看遍了人性卑劣的眼神,怠惰而习以为常,这倒很符合我对他的认知。
“既然是猛兽,就有兽性,既然是人,也就有人性。当某种利益或者矛盾已经高于你和他之间所谓的缘分时,那种可以信手拈来的东西就会变得脆弱不堪,你既然选择入这场局,就不应该再那么看重以前的是非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在一条独木桥上,要么自己摔进湍流,要么......”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无所谓地甩了一句“走吧”之后,就朝那个暗门走去。
谢家,一百年前,从老爷子只手接管整个家族之后,仿佛这一切就已经进入了死亡倒计时。
于琛和我其实算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于家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进入了衰败期,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于家其实可能要比谢家还要惨,只不过他们或许并不能像我一样,完全置身于世外,恰恰相反,于家的每一个家族人都希望能解决他们家族当中的隔阂,可是现实却是,此时的于家已经完全溃散,从于裴离世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结局。
于琛默默在前面走着,只有鞋底踩在细碎的砂砾上面的声音,能在这种地方享有安静是相当难得的一件事。“我们这是不是已经出了古城了?”我率先打破了这种安静。
“或许是。”他停了下来,摸了摸四周的墙壁,半晌,他用食指和中指插进墙壁间的一个空洞中去,用力往外一掰,手心里便多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玩意儿。
“怎么了?”我走过去好奇地问道。
“骨头?”于琛把那个东西放在鼻子跟前嗅了嗅,又递给我。我接过来仔细翻看着,从外观上看这个东西已经变得和那些麻合土当中的碎石土块一样颜色了,但是我注意到,这个东西好像是空心的。
这其实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至少在这里不是,不过让我觉得不太能理解的是,这扇暗门的保护措施如此之完善,可是门外却是一片又一片的空地,除了脚下的沙子就是周围墙壁上时不时落下来的小石子,难道是我多虑了吗?
这条路又宽又长,仿佛永远走不完一样,周围连一点具有标志性的建筑也没有,于琛则更是个闷葫芦,他一路上都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说这门外一团死气,可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啊?是不是你看错了?”
“我有一种猜想。”于琛终于开口道。“扎布多真正的历史,或许被人抹去了一部分,这些墙里埋的应该都是人的尸骨,当年奈陀吉入侵别的部族,可能也不单单是为了取别人的心脏用来做药引。”
“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库兰波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们?”
“库兰波不是死于十皇廉风之手,他是被砂纹亲自杀掉的,因为他可能发现了扎布多其中的一些秘密,但还没来得及和我们说,就被灭口了。而他发现的那个秘密,可能就是砂纹精心策划这一切的根本原因。”
“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咱们现在已经不在奈陀吉古城里面了,如果真像你所说,那砂纹之前......”我后半截子话还没说完,就硬生生被我给憋了回去,因为我看到我的正前方居然又出现了那些骨头架子,那些铃铛,还有那些奇怪的布条,我记得很清楚,这些东西是我和大猿在解决了那个大虫子之后碰到的,可是为什么主墓室外也会有这些东西?
“不用奇怪。”于琛露出一丝浅笑,继续说道:“整个奈陀吉古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祭坛,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这个祭坛的一点点真相,等会儿见到老朋友,自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些骨头架子最后延伸到的地方,居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像,不仅如此,越靠近石像,我好像越听到一些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声音,清澈,空灵,那居然是水声?奈陀吉古城已被埋在黄沙下千年之久,怎么可能还有没有干涸的水源?
“十皇廉风?”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三确保自己并没有看错,十皇廉风正被躺在石像的底座上,那些本不属于这里的水声就是从石像的脚下,那些碎石和白骨堆砌的地方,一汩纯净的水流从中慢慢涌出,不过更神奇的是,这水流似乎只会在石像的周围流动,石像上面挂着很多经幡,看上去很是诡异。
他好像又昏迷了过去,我正想跑过去把他救下来,于琛一把把我拉了回来,指了指石像说道:“就是这个东西,那么重的死气全是从这座石像周围散发出来的,你现在过去是找死,如此干旱的地方莫名其妙有一个泉眼,不觉得奇怪吗?”
“那也不能放着他不管吧?”我话音刚落,周围的麻合土墙壁好像又剧烈地震动起来,石像下的泉水不安地躁动起来,好像沸腾了一般不断地向外涌出来,但是更可怕的是,这些泉水一涌出石像周围的碎石堆,那些原来清澈见底的颜色居然慢慢变成血一般的红色。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那些血红色的水流直接铺天盖地地向我涌了过来,我没反应过来呛进去好几口,不过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这些泉水虽然呈现着血红色,但是好像并没有奇怪的味道,至少比我之前闻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好多了。
但是,我能明显得感觉到这些血水正在一点点地腐蚀我身上的衣服,我的皮肤居然开始出现了龟裂,说起来还真是让人觉得难以相信,这世界上遇水而干的东西,我怕也是第一次见。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这些泉水很快就淹没了我的头顶,虽然这些水源并没有异味,但是我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就和在老宅子血池里的感觉一模一样,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在抓住我的脚踝,不断地把我往下拖。我用力地想要冲出泉水的包裹,但是根本就无济于事,这些水像是有魔力一样,如同一根紧紧勒在我身上的麻绳,我已经渐渐喘不过气来。
模糊之中,我看到血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那只手,那股力量直接将把我的身体从泉水当中拽了出来,我趴在碎石上面不断地咳嗽,总觉得喉咙里好像卡了一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什么也咳不出来,相当难受。
“还好吧。”是于琛的声音,他手臂上的皮肤有些地方已经完全脱落,只要再往下脱一层,就能看见里面正在跳动的血管。
“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这种地方还有洪水。”我擦了一把脸,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滴水未沾,而且明明是从水中被人拉上来的,我此时的嗓子眼却干的厉害,似乎能吐出一阵灼烧过后的白烟。
“这不是普通的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很明显,接触到它会脱去你身上剩余的水分,慢慢把你吸成一具干尸。”
“干尸?那是不是......”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于琛看了看周围,刚刚那些把我呛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的泉水此时居然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自己慢慢地往回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原本古城内的那些干尸应该都是受到了这个泉眼的诅咒。”
“喂,醒醒。”我使劲摇晃着地上躺着的十皇廉风,但是他没有半点反应。我有点害怕,把手放到他的人中位置,明明还有着很平稳的呼吸,可就是醒不过来,像是睡着了,就和我那时候一样。
“你看。”于琛拍了拍我的后背,我转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种石像的背后居然平地立起一座庙宇,而且它已经破得不成样子,甚至不能称之为庙了。
“是我们刚刚被泉水淹没的时候出现的吗?”我问道。
于琛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我们没办法再回去了,这个泉眼邪门的厉害,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这还真算是第一次开了开眼,不管怎么说,先进去吧。”
我叹了口气,把躺在地上的十皇廉风背了起来,和于琛向那座破庙走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座庙,它的装饰,房檐,屋顶,甚至是大门都是如此的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
庙门已经被毁掉了一半多,我们可以直接跨进去,幸好石像的背后没有可以渗出水源的泉眼,不然我们算是交代在这座石像这里了。但更让我好奇的是,十皇廉风,他怎么会在这里,大猿和阿尘失踪了,作为十皇一族的他应该是砂纹的重点关注对象,如今却昏迷不醒,被一个人扔在这里,砂纹是已经得手了吗?
“这不是那个金印子吗?怎么会在这里?”我把十皇廉风放在靠近支撑庙宇柱子的一边,走到供奉的木桌前面,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摆在桌子上闪闪发亮的金印。
庙里面并没有什么神像之类的东西,更没有香炉,甚至连一根蜡烛都看不见。“这庙里面的空间也不大,连个供奉的东西也没有,建它是为了干什么呢?”我正自言自语着,看见于琛站在木桌子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墙壁上的东西。
“怎么了?”
“往生泉?”于琛若有所思地回过头来。
“什么往生泉?你是说咱们刚刚看见的那个......”我还没说完,于琛直接把我一脚踹开,我被这一下弄得措不及防,被摔在那根底部已经腐烂长虫的木柱子旁边。
我咬着牙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向于琛那边看去,他此时正倒在那张木桌子旁边,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冲击力把他弹开,木桌子的桌腿被砸坏了,金印子则顺势滚到了我的脚边。
还没等我站起来,一把刀直接奔着我的脸就冲了过来,我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汗,情急之下猛地一低头,那把尖刀直直地插进我身后的木柱子中。
”十皇廉风?”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要取我性命的人,他正站在木柱子旁边,用力把那把插在木柱中的尖刀拔了出来,一脸冷漠地看着我。
“扎布多史记载,十皇一族是第十代往生泉的看守者,泉水凌冽而冲魂,断前世而延命。你之所以如此在意十皇一族,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上留着唯一能规避古城邪气的血,而是因为这个对吧。”于琛慢慢地爬了起来,擦了擦嘴角流下的鲜血,看着十皇廉风说道。
“你还真的是挺聪明的,于琛,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你会因为于裴的死而不再参与你们家的那些破事,没想到你还是要独当一面,你这是在和自己作对吗?”十皇廉风看了看我,冷笑着说道:“这小子还被你蒙在鼓里吧?你有没有和他说过,鬼幕门到底因何而来?”
于琛脸上的死纹慢慢延伸开来,平静地说道:“看来你做好准备了,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