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一路上话都很少,这倒反而让我有些不适应,在没有得知三子就是小鬼之前,他留给我的印象永远都是那个埋头苦干的老实人,但不知怎的,清楚了这一层身份之后,我却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的感觉。
我们走了很久,依然没有看到刚刚那个浑身白色皮肤的小男孩,如此空旷而危险的沼泽地里,他到底能到哪儿去呢?
“这儿是纸人内的世界,就连我也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赌一把我们的选择是对的。”小鬼一边说着,弯下腰来伸手抓了一把地上黏糊糊的泥土。“只要不是活人走过的路,就一定会多多少少地留下痕迹,我能模糊地感觉到他应该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了。”
“他是来帮我的吗?”
“不好说,谁能猜透一个死人的心思。”
“那他为什么要装成我的模样?”我奇怪地问道。
“你说什么?”小鬼转过头,愣了一下之后苦笑道:“我还以为你都明白了,原来你根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就是你自己,不是什么装的,他现在出现在你面前,有可能是为了给你指路,但同时也在警告你,你未来的命运。”
“命运?”我想起了刚刚小鬼对我说过的话,如果我介入此事就注定要搭上性命的话,或许从一开始,就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一直指引着我。
走着走着,小鬼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的方向说道:“果然不假,这孩子把我们带到这里,已经说明问题了。”我向正前方看去,只见沼泽地的尽头是一座不高不矮的土包,正对着我们的这一面还开了一个大洞,洞口长满了杂草。
我并没有看到男孩的身影,不过小鬼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孩子去了哪儿其实并不重要,重点在于我们面前的这个洞口,它与玄心观山下的那个鬼洞子的入口十分相似,虽然我没有进去过,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一个东西。
“走吧,进去了,可能你想知道的东西就解开了。”
我看向小鬼,有看了看这个阴森森的洞口,想起了大猿和我讲的那个故事,我仿佛看见了被扯成两截的老刀,被脏东西拽到洞子地下活吞了的老豹子,瞬间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小鬼走在我前面,他仿佛感觉不到对未知的恐惧,我小的时候听老爷子说过,这世界上的人也好,鬼也好,无非都有最起码的七情六欲,说到底一切的根源就是自己的感知,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六根鬼能看到人面相下的恶火,它也许代表了人内心深处最丑陋的一面。
走到洞口的时候,我更加确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想,洞口里面还拴着一根没有断掉的大麻绳,绳子上的一段已经被血染红,我不愿去想这些,检查了一下绳子末端之后,便抓着它紧贴着墙壁爬了下去。
洞口里面远比我想象的更阴冷,更黑,也更让人感到害怕,脚底仿佛是一座万丈深渊,底下埋着的是森森的白骨和一张张已经风干的皮毛。正如大猿所说,墙壁上不断地有不明的液体流出,散发出阵阵的臭味,应该都是藏在土壤里的棺材中流出的棺液。
在我们下到已经彻底看不到洞口的微微亮光时,此时的我又仿佛听到了那孩子脚上拴着的铃铛声,我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段让人后怕的往事,直到那个时候,我都一直以为是那串诡异的铃铛救了小时候的自己一命,后来我才明白,真正让我陷入地狱的,或许也就是那串铃铛。
洞口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黑得让人有些心慌,我和小鬼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以便发生什么不测可以互相照应,但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小鬼可能需要我的帮忙,我只要保证自己不拖累他就好。一人一鬼在深不见底的垂直洞子中往下爬,或许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事情了。
洞口的深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测,就在我以为也许还要这样一直摸黑走爬好久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了洞子地下的一声清脆的响动。
在黑暗中,我看到小鬼的脸微微向上抬了一下,然后,他伸出一只手示意我先不要动,果然,又是一声,紧接着,第三声,第四声,好像是有什么人在下面敲击着什么东西一样,乒乒乓乓的。
原地一直待着也不是办法,因为我们根本看不到洞子地下的情况,只能靠感觉试探,没过一会儿,我听到一声沉闷的落地声,应该是小鬼跳了下去,我们终于到达了洞底。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两个落下来的时候,却看到了相当令人吃惊的一幕——我们正对着的一条很狭窄的通道,就在通道的两侧,有很多站在阴影处的“人”。这些人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麻木地一直用头装着旁边的墙壁,不断有液体从他们已经被撞破的脑洞中流了出来。
虽然周围没有光线,但这诡异的一幕还是被我看得很清楚,我和小鬼对视一眼,他的意思是不用管这些人继续往前走,当然,眼下似乎也没有第二种办法了。
这此起彼伏的撞击声不断地在我耳边回荡,我干脆闭上了眼睛,想尽快走出这条狭长的通道,好在这通道并不算很长,没一会儿我们就走到了头。
然而,当我们走到尽头的时候,却又愣住了,眼前居然有一扇和玄心观一模一样的大门,建在地下的道观?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沙漠里面的玛果真庙。
“我见过这种布置,但也仅仅是见过而已,这是非常恶毒的一种诅咒,在地下建死人庙是为了聚阴驱阳,怪不得这一带常年来冤魂不散,这座庙门将这些去世的人的游魂锁死,不让其随意走动,而上面的道观之所以被阴气笼罩,想是这门里设有法场的中心祭坛。”
小鬼说着,走近观门仔细地看了一番,皱了皱眉头。
“门上也有血掌印,看来这鬼应该就在门里,但我有些奇怪,按理说返生法场虽然能将人的血肉重塑,但是这也会让阴气外显才对,可那只鬼是怎么做到让所有的阴气全部藏在地底,地面上无法看出的呢?”
我叹了口气,也走了过来说道:“想那么多没用,只有试了才知道。”说着,我双手一推,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观门应声打开,但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个坐在地上已经死了很久的尸体。
门里只有一个房间,尸体的位置正好处于房间的中央,而在这具尸体的周围,还摆着一些好像已经发黑的木头。
小鬼走到尸体的旁边,将那具尸体垂着的头颅往上一抬,顿时脸色就变了,对我说道:“这是死了的那个盗墓老头儿。”
老豹子?我惊讶地跑过去一看,只见他已经完全缩水的脸上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孔,看上去有点儿像一块干透了的蜂巢,实在是有点儿膈应人。
可小鬼却完全没有要离远点儿的意思,相反,他居然直接将手伸进老豹子被剖开的胸膛内,好像在仔细搜寻着什么,半晌,他把手拿了出来,掌心里面放着一个黄褐色的硬块。
“这是什么东西?”
“油螵蛸。”小鬼已经完全没有了下洞子之前的从容不迫,很显然,事情发展的走向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小观子,你还记得在老宅子地下室的时候,你老爹和你说过什么吗?”
我用力地回忆着,总算想起一点儿细节:“记得,他好像说过,于裴找过他,给了他一块油螵蛸,然后让他来四川找老豹子问天璇珠的下落。”
“对,如果我没想错,这东西应该就是当年你老爹找老豹子的时候给他的油螵蛸,但是当时他说这老头子别有用心,现在看来,估计他自己给吞了。”
“吞了?这玩意儿是入药的吗?为什么要吞了?”
“这是虫子的卵块,但是按理说这个东西不应该在于裴手里,那会儿他应该和纪家还有交集,这种东西在很早以前,是纪家人用来驱邪的药物,但一般都是刮粉冲水,如果一整个生服一定会中毒而亡。不过疑点在于,老豹子是个老江湖,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东西的毒性,除非......”
“除非他是自愿这么做的,有人和他做了交易,要他的命来换一样东西。”
不得不说,虽然小鬼现在在这地方看不到什么异常的东西,但他的直觉相当敏锐,我听到这儿,就奇怪地问道:“这老头儿是活够了,什么东西能比命还值钱?”
小鬼没有回答我,僵硬地抬起头来,望向头顶的时候,他手中的油螵蛸掉落在地上,一路滚到了一个黑色木块的旁边。
当然不止他一个,连我也不敢相信,就在我们的头顶,居然正悬挂着一只似乎马上要掉下的炼药用的炉子,但是因为实在悬挂得太高,我看不清炉子上面的细节。
“五行炉。”小鬼面露难色,看着我说道:“单凭一个破卵块儿,老豹子不会傻到直接告诉你老爹天璇珠的下落,还记得吗?当年纸尸井开井的时候,不见了的那只五行炉。”
“你的意思是,这只五行炉就是老爹当年偷偷藏起来的那只?”
“恐怕是这样,但如果真的是,那就麻烦了,因为现在老豹子已经死了,五行炉原本是于府内的镇宅物,现在出现在这里的话......”
“祝零不会是想用五行炉来完成那个返生法场吧?”
“不会,但他应该是要用这只炉子招鬼。”
“招鬼?招什么鬼?”
小鬼还没说话,突然我们脚下的地板开始震动,而就在此时,刚刚还死气沉沉的老豹子居然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惊恐地往下看去,只见他坑坑洼洼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鬼魅般笑,然后以极大的力气将我甩到一旁。
这下子可让我没预料到,我撑着地板站起来,突然听到头顶一个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抬头看去,居然是拴着五行炉的一根铁链子,这铁链总共有八根,如果全部断掉的话,这炉子就会掉下来摔个稀碎。
此时的小鬼眼疾手快地将老豹子的尸体控制住,但看得出来,死了之后的老豹子已经不是他了,变得相当凶狠邪恶,小鬼叫我过来帮忙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我刚准备过去,右手突然甩到了地上那个黑色的木块,就这么看了一眼,我愣住了,那不是木块,而是一个已经干掉的人体器官。
小鬼看我愣了一下,也松懈了半分,一个不注意也被甩到了一边,我连忙捡起那个器官,发现这好像是一只胃袋。
胃?我看了看头顶的五行炉,又望了望四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跑到小鬼旁边把他扶起来说道:“我怀疑这地方是有暗门的,这房间有八个角,是按八卦方位排列的,我刚刚站的地方是坤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祝零掏去了老豹子的脏器把它们放到对应的位置,找不到能出这个房间的暗门,咱们要么被老豹子干掉,要么就是头顶的炉子砸下来。”
“五行炉如果摔碎的话,怕是就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我回头望了望刚刚站着的位置,如果是按照八卦的方位来算的话,坤宫应该就是死门,而对应的生门也就是艮宫,宫位放脾,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但此时老豹子已经红了眼,趁我们不注意直接扑了上来,好在小鬼及时挡住,我很清楚此时老豹子一定身上被附了东西,就这么死撑下去是没有用的。
如果祝零想要完成这个返生法场,就必须所处大凶之位,既然是汇集阴气地方,或许真的要从这道死门而出。就在我犹豫的时候,头上的铁链又断了一根,我知道已经没时间,连忙回到刚刚坤宫的位置,仔细在墙上摸索的半天,总算是找到了一块暗砖,小鬼见我找到了门,连忙也跑了过来。
就在暗门关上的一刹那,只听到门后一声震响,便再也没有了老豹子的吼叫声。
“是五行炉碎了吗?”
“不知道,但是咱们现在也没时间想那么多了,那东西是奔着咱们的命来的,就算那炉子真的没了,应该也还有其他四个撑着。”
我叹了一口气,刚准备说这次死里逃生有惊无险的时候,只见面前站着一队带着玉制面具的红衣人,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朝着我们正前方的一个浑身上下红彤彤的玩意儿跪拜着。
慢慢的,那个红色的东西居然站了起来,扭曲地摆动着自己的身子,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还是被吓了一跳,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居然是那个差点杀掉我的玄心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