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嗓音还没来得及完全变嗓，声音清朗，带着几分孩子的圆润。
    “阿淮，小六，”齐怀善推开面前的账本和算盘，起身朝两人的方向走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要给师兄你一个惊喜嘛，提前说就没意思了。”官淮露齿一笑，“如何，有被惊喜到吗？”
    齐怀善走到两人面前停下，一手搭在官淮的肩膀上，无奈笑道：“是是是，可把我高兴坏了。怎么样，这次下山还顺利吗？”
    “顺啊，”官淮哈哈笑起来，抬手揉向陈泫头顶，“有阿泫跟着，怎么能不顺。我这个当师兄的关键时候还得靠他呢。”
    官淮的天资一般，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还停留在筑基后期，估计得再过一两年才能有所突破。
    但陈泫这小孩不同，就跟打娘胎里就会修行一样，天才到可怕。明明才十五岁，却已经是实打实的金丹修为了。
    “是吗，小六这么厉害啊。”齐怀善转头看向陈泫，微微弯腰笑道，“小六呢，第一次下山历练，感觉如何？”
    “还好……”陈泫勉强答道。他的头发已经被揉乱了，几缕乱发从头顶的发旋垂下来，轻飘飘地挂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但在他头顶作乱的手还是不依不饶，伴随着官淮越加放肆开怀的笑，陈泫终于憋不住了，捂着脑袋试图躲开他的手，顶着满头炸毛边躲边低声控诉：“五师兄，头发乱了……”
    陈泫难得反抗的样子实在滑稽，众人都忍不住捧腹笑出来：“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被众人快活的笑声和气氛感染，陈泫也忍不住粲然笑起来，露出一排白贝般的牙齿。
    陈泫笑时的眉宇舒展，眼神柔软，大大减淡了五官带来的攻击性，像一把被安稳收在润玉剑鞘中的利刃。
    “好了阿淮，不许欺负小六。”秦双雁笑完还不忘护犊子，将陈泫护在身后，对紧随而来的官淮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官淮立马停了追逐的步子，笑眯眯地停在原地，一副乐得被她管控的模样。
    齐怀善站在一旁，见状轻轻笑了一声，低头摇了摇。
    “哼哼。”秦双雁得意地转过身，微微垂眸看向面前的陈泫。
    这小孩，明明刚来的时候都没有她腰高，一直以来她都需要弯腰或者蹲下才能跟他平视。但现在，他居然只差她半个头那么高了。
    对于小孩子来说，尤其是正处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或许只需要短短几个月就会轻松超过她。
    想到这里，秦双雁有些不爽地抿了抿唇，然后轻轻捏上陈泫的脸颊肉。
    “瘦了啊小六，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吗？”她松手回头，斜眼看向身后的官淮，意有所指道，“是不是五师兄偷偷克扣你伙食？别怕，大胆告诉师姐，师姐帮你欺负回去。”
    “明鉴啊，”官淮喊冤道，“阿泫你说，师兄在外面对你好不好？”
    “……”陈泫揉了揉发红的脸颊，没有应话。
    现在的这种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三师姐和五师兄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只是在找一个话题，然后以此为借口打闹。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已经被无辜波及很多次了。
    他如今年纪尚小，分辨不清少男少女之间涌动的情愫，只是觉得三师姐和五师兄的关系很好，比他和其他师兄们都好。
    每当两个人在一起说话时，感觉旁人是无法从中插进去的。
    “欸，”齐怀善已经见怪不怪了，见两人又笑闹在一起，叹息一声，朝陈泫招招手，“来，小六，来师兄这边，。”
    陈泫从善如流地走到齐怀善身旁，后者揽揽住他的肩膀，一同跨出了三白殿。
    “去给师父烧炷香吧，”齐怀善偏头提议道，“毕竟是第一次历练回来，给师父报个平安。”
    “好。”陈泫点点头。提起师父，他内心还是会泛起些许波动。
    如今距离师父的不告而别，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了。
    虽然他们在坐垫下发现的纸条已经判定了师父的离世，但众人还是不愿相信，觉得师父只是在某处游玩，一时忘记了远在深山的弟子们，而那张纸条只是他留下的一个略显过分的玩笑。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幻想就越来越淡了。
    如今齐怀善正式继任掌门之位还不足半年，每日除了修行就是与皱巴巴的账本打交道。
    在收入拮据的情况下，还要维持宗门每日的正常运转，这几乎把初担大梁的齐怀善整的焦头烂额，头发都硬生生少了一把。
    走入明德殿，齐怀善递给陈泫三炷香，与他一起将顶端放在烛火上点燃。
    几缕青白的细烟袅袅而上，散发出醇香的香火气息。
    两人跪在软垫上，低头朝挂在殿中的青衣道人斩鬼图端正地拜了三拜。
    ——那是他们为师父留下的唯一画像。
    待三拜结束后，陈泫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继续闭目跪坐在软垫上，像是在无声祷告着什么。
    齐怀善起身后才注意到身旁跪在原地的陈泫，略带苦涩地抿唇笑了笑。
    师父是个温柔的人，对每个弟子都很好，尤其是小六，师父给了他更多的关怀与照顾。如此敬爱的师父的突然离世，再加上当时年纪还小，对生死的观念尚未成熟。因此对于师父的离开，小六可能才是那个最无法接受的。
    过了半晌，陈泫才直起身，将手中燃着的三炷香插到香炉中，眉眼低垂着，装着重重心事。
    齐怀善看了看他，有意转移话题道：“小六，你上次提过的护身咒，研究得如何了？”
    当了他这么多年师兄，齐怀善自诩还算了解这孩子。
    小六平常看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只有提到关于修行的话题，才会一改常态地兴奋起来，双眼都亮晶晶的，一边描述着自己最近新想出来的咒法，一边手里不停歇地比划着。
    果然，一提到护身咒，陈泫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振奋了不少。
    “已经差不多了。”他笑了笑，跟着齐怀善一起走出明德殿，“师兄感兴趣吗？”
    “当然感兴趣了，”齐怀善也笑了，“如果这个咒法真的如你所说，能屏蔽所有修为低于施咒者的攻击，那岂不是神技？现在可以演示吗，我想亲眼见识见识。”
    陈泫点点头，上前两步靠近齐怀善，嘴里低声念了几句咒言，接着抬起右手，两指在齐怀善眉心一点。
    白光一闪而逝，齐怀善略微睁大眼睛。
    一股不属于他的灵力附着在他的眉心，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这样就可以了吗？”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嗯，”陈泫点点头，接着侧目移开视线，语气有些郁闷似的，“……不过我现在修为太低，护身咒并没有什么用。”
    齐怀善被他的话气笑了。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筑基还没弄明白呢，更别谈结丹了。
    他知道陈泫说这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进步太慢。但恰恰是这样，这话听起来才格外令人郁闷。
    “你小子，别太急啊，一步一步来。”齐怀善揉了一把陈泫的脑门，转而拍拍他的背，“走，去找你五师兄，让师兄体验体验你这护身咒。”
    “也不知道那小子跟双雁闹完了没有，真是越大越管不住他们……”
    一边念叨着，两人一边并肩朝三白殿走去。
    夏末明艳的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铺满石砖的地面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细竹被微风吹动，竹叶发出“哗哗”的响声。
    此时的三白宗中无人知晓，这将是他们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