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停息不过数个时辰,半夜,帐篷外又响起了狂风刮过布料的嘶鸣声。
在狂风的裹挟下,雪花如同石子一般,窸窣有声的砸在帐篷上。
雪光微亮,映在篷布上,透出一片莹白。
迟重林半靠着闭目躺在帐篷内,在四周一片鼾声中,他却睡意全无。
李浒在进帐前曾回头向他使过一个眼色,意味不明,似乎是在提醒他小心逍遥宗的那两人。
帐外的风雪声愈发明显,迟重林睁开略显酸涩的眼睛,偏头看向被雪光照得透亮的帐篷布。
说起来,对于百剑乡,他的了解确实不多,只是曾听说过些许关于此地的传闻。
百剑乡,葬圣骨,埋万剑。
但此地最吸引人的噱头,除了陵墓中传说的各种宝物外,还有这墓主人本身。
那剑圣,是传闻中最后一位飞升的古代修士。
——飞升。对于如今的修真界而言,已经是很陌生的词汇了。
或许是灵力将尽,数百年来,大乘已经成为人间修士所能触及到的修为巅峰。
在这期间,无数大乘期大能修士想闭关突破此劫,晋升上界,却从未有人成功。
而这位剑圣,虽成功飞升,但却不知是何缘故,放弃了上界成仙的机会,重又返回人间,在此地闭关苦修,最终寿元耗尽,阖然长逝。
至于这位剑圣为何放着神仙不当,跳回人间受这生老病死之苦,背后的缘由未曾可知。
未知的秘密向来是人们最渴求的东西,因为在既定的结局下,人们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将这位神秘的剑圣塑造成自己心目中的形象。
因此,关于百剑乡的故事,世面上有无数个跌宕起伏的版本。
但在各式各样的传闻中,有一个情节却格外统一:那剑圣从仙界返回人间的时候,顺手偷了一件仙人的宝物。
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何百剑乡的灵力如此充沛,上百年也未曾枯竭。
或许就是因为剑圣卑劣的偷盗行为,天神震怒,自此再也不容许人间修士飞升成仙。
如此想来,倒也符合逻辑。
但迟重林从来是不信这套神佛理论的。
如若神明真的存在,估计也是个眼瞎心盲、尸位素餐的东西。否则,天命何故会让他的母亲死于非命?
与迟重林不同,迟湾是坚定不移的神明信徒。在闲暇之余,她总会虔诚地跪坐在那座小小的神像前,不知在做什么祈祷。
祷念结束后,她还总喜欢拉着迟重林的手,一边温吞地拍打,一边笑着对他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她劝他行事三思,切莫犯下不可挽回的错事,在死后被判入阿鼻地狱。
——囡囡,被炸油锅可是很痛的哦。
在迟重林不听话时,迟湾有时会笑着点他的鼻头,用这种话来吓唬他。
有些事情迟重林小时候不懂,长大了依旧不明白。
生前为何要管死后的事情?人活一世,为何不为眼下而活,反而去追求虚无缥缈的死后与来世?
迟重林不知道什么是阿鼻地狱,只知今日若不杀人,人便要杀我,他若不先下手为强,地上的冰冷尸骨就会是自己。
何谓道德,何谓仁义,在生死面前,都是一纸空谈,脆弱到无需风吹。
“嘎吱、嘎吱。”
帐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踏雪声。
迟重林下意识侧过头,凝起神识,向那处探察而去。
是一个金丹初期修士,看体型,多半是个年轻男性。
如此特征,想猜不出来都难。
王赞又想做什么?
在迟重林的注视下,只听脚步声逐渐靠近。
雪光下,篷布上缓缓显露出一个人的阴影。
迟重林浑身的肌肉绷紧,手已经摁在了剑柄上,只待此人闯入时一剑封喉。
但那人影只在帐篷外停留了片刻,随后便后退几步,缓缓远去了。
见人影离开,迟重林非但没有松懈,反而更加谨慎。
外面这么大的风雪,王赞虽脑子不正常,却也没蠢到在这个时候出来晃悠,只是为了单纯在他们所在的帐篷前逛两圈。
一炷香后,确认王赞的气息已经远去,迟重林刚想出去检查一下帐篷外有无异常,却竟又察觉到了外界的动静。
此次的动静变成了两人,脚步声更加轻微,看修为,应该就是那两名逍遥宗修士。
迟重林眉梢一跳,心道难不成那李浒所言非虚,这二人还真的藏了杀人之心?
躺在一旁的罗明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对上迟重林的视线后,他缓缓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好在这两人并未在他们帐前逗留,反而一路离开扎营地,直直向悬崖边走去。
倒是和王赞最后离去的方向相同。
崖下就是鲛人盘踞的归虚湖,这三人在深夜前往,究竟是何目的?
如今还无法判定逍遥宗那两人是否与王赞一伙,但无论这双方是何关系,他们今晚恐怕都落不得安生。
等这两人的气息彻底离开后,罗明义才坐起身,开口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着,以防万一。”
“好,罗大哥万事小心。”迟重林点头道。
罗明义点了点头,周身亮起护体灵光,随后掀开帘布的一角,先借着缝隙观察了外界一番,片刻后才猫腰从帐篷中钻出。
极寒的冰雪气息顺着缝隙吹入,转瞬就席卷了整个帐内。
天地宗的两个弟子被冻得一哆嗦,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坐起身裹紧被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罗明义出去后便没了动静,连脚步声都被风雪掩盖,如同消失一般诡异。
这种将自身性命压在别人身上的感觉令人十分不安,在帐内等待片刻后,迟重林就决定起身亲自外出查探。
“前辈!”
就在他伸手撩开帘布的前一刻,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他。
迟重林回头一看,是那名天地宗弟子,似乎姓季。
季铭干苦的喉头滚动一下,紧紧盯着面前的迟重林,双手无力地攥紧空气。
“我……我在宗内还有许多法宝灵药,品质还算上乘。若前辈能保我等性命,出去后,季某定将所有宝贝悉数献给前辈,绝无半句虚言!”
季铭可谓是押上了自己的所有。
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在这种地方,一旦出事,恐怕都是要命的。
他也不愿将自己的命放在别人手上,但以他筑基期的修为,本就不该进入这百剑乡腹地,又谈何自救。
“……”迟重林看了季铭一眼,没有回应,而是转过头,探身出去了。
法宝灵药难得,也要有命用才行。
他不是心肠仁善之人,凡事总要权衡利弊后才会行动。先前救他们也是如此,只是临时起了贪欲罢了。
少做无用的承诺,少惹没用的麻烦,如此才能活得长久。
见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季铭牙关一紧,眸底闪过一丝狠意。
没了强大的宗门作为依靠,身处孤立无援、危机四伏的秘境深处,季铭才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活着,只能变强。
任何人都无法依靠。
他侧首看向身旁面色惨白、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窦仪,眸色不免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