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父与子
中鹏公寓。
楼下的三菱越野车里,夏立军被铐在后座的扶手上,一脸的沮丧。
罗锐站在车外,手里捏着方永辉递给他的有关夏立军的身份资料。
夏立军和尤秋妹都是广兴市人。
他年轻时,在夏家镇是有名的臭流氓。
曾经纠结了一批人,抢夺夏家镇客运车的经营权。
过路的司机敢在夏家镇接客到城里,都会受到他们的阻拦、威胁和殴打。
当年,夏立军就是一个流氓头子,因为重伤他人,坐了五年牢。
出狱之后,当初的小弟们都发了财,不再带着他一起玩了,他落魄了一阵子。
后来,经人介绍,他和尤秋妹结婚,生下一子。
因为儿子夏冰的出生,夏立军洗心革面,外出打工养家。
这人是有转变的,性情也比以前好了很多。
罗锐看完他的身份信息后,问道:“说说吧,你怎么知道孙宝明和尤秋妹有染?”
夏立军叹了一口气,不吱声。
方永辉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夏立军,你老婆和孩子失踪两个月了,我告诉你,想要找到他们,你就得配合我们调查,不想想你老婆,也要想想你的儿子。”
夏冰的尸体昨晚刚被发现,但方永辉没有告诉夏立军,主要是怕对方情绪受不了,影响现在做笔录。
说到他的儿子,夏立军立即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从沮丧转为担忧。
“我辞工回来,就是为了我儿子,他是我一辈子的希望。那个贱人真不配做母亲!我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家,我儿子学习成绩好,乖巧懂事,这婊*子竟然背着我,在外面偷人。”
罗锐没有耐心和他耗下去,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尤秋妹背叛了你?”
“我昨天刚从外省回来,马上就去派出所立了案。然后我回到镇上,可是我一到家,家里的亲朋好友都把这事儿给我讲了。
我曾经认识的朋友,都是跑客运的,他们在城里见到过我老婆和一个野男人手挽手的逛街。
我朋友好奇,就专门去打听了,这个男的,就是我老婆的房东孙宝明。
这事儿早就传开了,家里的亲朋好友都知道,但都瞒着我。
要不是他们失踪了两个月,我辞工回家,估计这些人还会继续瞒着我。
我被人戴了绿帽子,竟然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孙宝民这个杂种,我不搞死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听见这话,罗锐拿出手机,通知在楼上的杨波和田光远,叫两个人先把孙宝明控制住。
夏立军言之凿凿,不管是真是假,孙宝民已经成为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尤秋妹是陪读的家长,接触的人很少,除了邻居房东之外,就是孩子同学的家长,从人际关系入手调查,案子很有可能会出现端倪。
打完电话后,罗锐看向夏立军:“你说你昨天才回来,坐的火车,还是汽车?”
夏立军回答道:“火车。”
“票根给我看看?”
“在我的钱包里。”方永辉从他兜里掏出钱包。
罗锐接过后,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火车票,票上的时间是在12月3号,从外省出发到广兴市的票根,时间是在前一天下午的四点三十分。
也就是说,夏立军没有撒谎,确实是从外地赶回来的。
但这不能保证夏立军和其母子的失踪无关,所以后续还要打电话去他单位核实,看看最近两个月,他是否在厂里上班。
除了火车票之外,罗锐还从钱包里找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这是一家三口的照片,夏冰才三四岁大,时间应该是在春节,背景是城里的一处公园。
年幼的夏冰开心的笑着,他骑在夏立军的肩膀上,指着前方的红灯笼。
尤秋妹挽着夏立军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膀。
当初,一家人看起来很开心,很幸福。
罗锐把照片放进钱包里,接着把钱包揣进夏立军的兜里,并还用手拍了拍。
这是珍贵的回忆,来之不易的生活。
夏立军盯着罗锐,道:“警官,我老婆带着孩子失踪,肯定和孙宝明有关,只要你们抓到这个杂种,就一定能找到我儿子。
我求求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孩子,他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罗锐的心被刺了一下,他不敢接这个话茬,只是转移话题,按照流程问道:“夏立军,除了孙宝明之外,你老婆还和什么人关系最亲密?”
夏立军瞪大了眼睛:“警官,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家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特别是你,据我所知,你年轻时没少惹事。”
“你是怀疑有人报复我?”
“你只要回答问题就行,别的不用多问,我们自会调查。”
夏立军歪着脑袋想了想,沉吟道:“我年轻的时候,是没少得罪人,但不至于过了十几年来还来报复我。他们要是敢整我,早就下手了,不用等到现在。”
“你说几个名字出来。”
“那行,当初我坐牢就是因为把人给打伤了,这人叫……还有两个人,都是当初抢夺客运经营权的几个对头,不过他们早就已经没干这行了。”
方永辉用笔记下他说的这几个人,并且还问清楚了家庭地址,等着后续调查。
夏立军见眼前两个警官,不像先前抓捕自己那样凶狠,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有所缓和,于是,他恳求道:“警官,你们放了我吧,我没做什么坏事。
如果你们准备去调查孙宝明,我也不会去招惹他,我保证,我现在只想找到我儿子,他失踪两个月了,期间我一直联系不到他,我这辈子就是为他活着的。”
罗锐的神情很悲悯,不过没有被对方的言辞打动。
“夏立军,你涉嫌故意殴打伤人未遂,而且还携带了凶器,我们必须按照法规,对你进行拘留,但是……”
“警官,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罗锐叹息了一声:“但是……在处罚你之前,你要跟我这位同事去一趟殡仪馆。”
闻言,夏立军吞了一口唾沫:“殡仪馆?这……”
他还没反应过来。
“昨天夜里,我们找到了夏冰的尸体,他已经遇害了。”
说完,罗锐看向方永辉:“叫一个派出所民警过来,你们带他去认尸,然后再把他送进看守所。”
去看守所待着,对现在的夏立军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要是让他外面待着,按照他以前的流氓习气,指不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罗锐瞥了一眼夏立军,只见他呆愣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好的。”方永辉答应了一声,招呼正往这边走来的民警。
罗锐转身离去,刚走进公寓楼,便听见身后传来夏立军的恸哭声。
“啊……啊……”
那失声嚎叫的声音,像是年迈的野兽发出的无尽悲鸣,人类未进化之前,没有文字,无法用语言交流的那种苍老、悲凉的哭声……
中鹏公寓,416房间,门口拉着黄色的警戒线。
这栋楼的每一层接近四十个房间,楼层是一个u字形,是本地佬建起来,专门出租的。
四楼和五楼都是长租,一室一厅和两室一厅两种规格。
四楼往下都是单间,也能长租,但大多都是日租房。
楼道和过道上四处都是垃圾,腐烂的香蕉皮,随处丢弃的白色塑料饭盒,以及吃剩下的鸡骨头。
这样的环境,确实看着让人糟心。
门口站着一个技术员,正拿着手机玩,见罗锐过来,对方急忙把手机揣进兜里。
“咳……罗组长,老田他们去走访了,所以我……”
罗锐向他挥了挥手:“不碍事。”
痕检在现场收集物证,外围一定要让人守着,就算玩手机也没关系。
这主要是防止涉案人员,突然在背后袭击。
这个时候,在现场埋头取证的技术人员,是没有任何防备的。
像赵明这样的技术大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就真是海江分区的损失。
门口放着金属箱,罗锐取出脚套戴上后,从警戒线下穿过去,迈进屋里。
这个屋子是两居室,装修的极差,物品也不多。
一个技术员在左边的卧室取证,他用镊子提取枕头上的毛发。
赵明站在洗手间里,正把放在盥洗台上的牙刷装进透明袋里。
见到罗锐后,他开口:“屋子里的行李箱都还在,还有左边卧室的床头放着女式包,衣柜里的女性内衣也没有带走。”
罗锐微微颔首,赵明虽然没有说结果,但这话很明确了,这已经算是排除了尤秋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故意躲藏起来。
也就是说,尤秋妹和夏冰很可能是遭到了他人胁迫,从夏冰死亡上来看,这样的推测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从家里的整齐程度来看,胁迫的地方应该不是在这间屋子里。
赵明从洗手间走出来,来到左边的卧室。
“这应该是尤秋妹睡的卧室。”
罗锐跟在他的身后,微微点头。
赵明指了指床单和枕头:“先前,我们在床上找到了男人的毛发,而且还在柜子里找到了一盒用过的避*孕*套。”
“你确定是男人的毛发?”罗锐想到了夏立军口中所说的孙宝明。
赵明从勘察箱里拿出一个小透明袋,罗锐接过后,拿在眼前一瞧,毫无疑问,这已经证实了尤秋妹出轨的事实。
这毛发不是头发,而是男性的x毛。
男性的更加粗壮一些,而且是倒三角,女性却是菱形,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比如说,你以前上学时,学习物理知识,有的老师会讲一个头发的受力程度,并且还让台下的同学取一根头发来实验,有些不长眼的家伙,就会用这个来搞恶作剧。
这不说还有藏在柜子里的小雨伞,尤秋妹的作风确实有问题。
人不能闲着,一闲下来,确实容易出问题。
尤秋妹专门在城里陪孩子读书,除了做饭打扫家务,她也没别的事情做,自然而然的想法就多。
罗锐走出这间卧室,来到对面的卧室。
这间卧室要小一些,只放着一张床,以及一张书桌,靠墙立着一个简易的放水衣柜。
床上的被套叠的整整齐齐,就连枕头套也是没有一丝痕迹,像是被人抚平过。
衣柜里,春夏秋冬的衣服按序挂着,非常分明。
书桌上也收拾的干干净净,没有摆放任何杂物。
这间卧室是夏冰的,和他母亲的卧室相比,似乎儿子更为爱干净,对生活更加上心。
罗锐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塌奖状,罗锐稍微翻了翻,这是上学期的奖状。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都是第一名。
在奖状下面还有上学期的成绩单,罗锐捡拿起来一瞧,总分695分。
难怪夏立军肯洗心革面,在外面奔波十几年,不惜一个人赚钱,让老婆在城里租房子,陪夏冰读书。
夏冰这样的孩子,如果没有出这个意外的话,明年的高考,肯定是鲤鱼跃龙门,一举跨过最高学府。
夏冰,夏虫不可语冰。
夏立军对自己的儿子,确实是给予了很大的期望。
此时,罗锐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伸出泥土的手。
这孩子一直都在努力的活着啊,可却惨遭杀害。
罗锐叹了一口气,把成绩单放进抽屉里。
他刚想缩回手,却发现奖状的下面还有东西。
他拿起来一瞧,是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和夏立军钱包里的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属于尤秋妹的人像,却被折叠了起来。
只有他和父亲的人像。
年幼的他,骑在夏立军的肩膀上,手指着一排红灯笼,脸上的表情笑的很开心。
罗锐在这间卧室找了一圈,然后又来到客厅找了一阵。
赵明见他的动作,便问道:“找什么呢?”
“书包。”罗锐眨了眨眼:“夏冰的书包没在家里,他遇害的现场也没找到书包。”
赵明了然:“你的意思是,夏冰和尤秋妹是在户外被挟持走了?”
罗锐没有吱声,见赵明的眼睛通红,他关切道:“赵主任,早点回去休息吧,熬了一天一夜了,身体会扛不住的。”
“行!”赵明打了一个哈欠:“我回去睡两个小时,最迟晚上把鉴证结果给你。”
“可以。”
接下来的一整天,罗锐都在中鹏公寓附近走访,寻找尤秋妹和夏冰失踪前的动向。
夏冰的班主任报警的时间是在10月6号,但在6号之前是小长假。
这几天,学校不会上课,按照道理来讲,夏冰应该不会背书包外出。
但也不排除,夏冰会背着书包去图书馆学习。
另外,倘若夏冰确实没有背着书包出门。
罗锐带着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询问了公寓的住户,以及楼下的小卖部、超市和菜市场。
这些人都声称,在假日期间,确实没见过尤秋妹母子。
罗锐更加笃定,他们失踪的时间应该是在九月三十号。
到了晚上六点,还是一无所获。
罗锐放弃了,他在路边摊买了一套煎饼果子,一边吃,一边往自己的车走去。
路过楼下网吧时,他看见昨天询问的那名盲人按摩师,正坐在网吧门口的椅子里,带着墨镜,对着电脑,正兴致盎然的玩着极品飞车。
回到海江分局,已经是夜晚七点。
累了一天,昨天也只睡了两个小时,罗锐坐在椅子里,忍不住微微眯了一会儿。
刚闭上眼睛没几分钟,杨波就打来了电话。
说是他们把孙宝明带回了警局,现在正关在一楼的审讯室里。
今天早上,尤秋妹的出租房,帮警方开门的是孙宝明的老婆,他自己并没有来。
罗锐用力抹了抹脸,然后给自己冲了一杯速溶咖啡,一边喝,一边走出办公室。
在门口,他刚好碰见了易春林。
“罗组长,解剖报告出来了。”
罗锐接过报告后,一边看,一边问道:“有什么蹊跷的地方吗?”
“死亡时间是在12月1号的深夜十点到凌晨三点之间,死者是窒息而死,除了脑袋上的挫伤之外,死者的四肢还有捆绑伤。
我师父对捆绑造成的伤痕做过检验,发现死者应该是长期遭到捆绑,那些伤口不是最近几天造成的。”
报告里有照片,而且非常清楚,罗锐看见夏冰的手腕和脚踝,因为绳子的捆绑,出现了大面积的紫色淤青,以及血痕。而且,赵春来在报告里写到,因为捆绑的时间太长,已经导致被捆绑附近的肌肉大面积坏死,以及四肢变形,脚踝的骨头坏死。
罗锐联想到夏冰失踪的时间,也就是接近两个月,夏冰一直被凶手捆住,没有丝毫的自由?
对一个孩子这么残忍,这特么到底这是谁干的?
罗锐的整颗心揪了起来。
易春林望着他的表情,声音稍微放低了一些:“另外,我们除了在死者胃里发现泥土之外,还发现被害者的胃缩小了一圈,身形也很干瘦,应该是长期遭受过饥饿。”
罗锐把手里的咖啡扔进垃圾桶:“我知道了。死者生前吃的最后一顿食物是什么?分析出来了吗?”
易春林点头:“解剖报告上划了重点,我师父标记的。很奇怪的是,死者最后一顿午餐吃的很丰富,我们从他胃里取出了还未消化完的食物残渣,有鸡肉,有土豆,可乐等食物。”
罗锐愣住了。
夏冰这两个月被残酷的对待,不仅遭到了囚jin,而且还遭受过饥饿。
凶手竟然会在杀他之前,让他吃下最后一顿丰富的食物?
不管从任何一个角度来判断,凶手肯定是认识尤秋妹母子的。
他们失踪距今,已经两个月了,凶手没有索要赎金,也没打电话威胁过夏立军,而且夏冰临死前,还能吃一顿饱饭。
经过对这些线索的整理,罗锐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可能。
但缺少证据的情况下,他不能讲出来。
此时,罗锐问道:“春林,对胃里消化物的分析,能判断出死者是什么时间进食的吗?”
易春立沉吟道:“应该是死前10个小时,从死者遇害时间往前推,那就是中午十二点左右。”
“鸡肉,土豆,可乐?”罗锐微微皱眉:“没有检测到米饭?”
易春林摇头。
“行,我知道了,照这么说的,夏冰最后吃的食物应该是肯德基、或者是从麦当劳买来的,12月1号中午十二点。这个时间正好是午饭时间,肯德基和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厅很多,我会找人去调查。”
“罗组长真牛,这么短的时间就推出了一条线索。”易春林拍着马屁。
罗锐笑了笑:“这还是多亏了你们法医的功劳,对了,赵叔的脾气最近不是太好,你留点神。”
易春林叹了一口气,瞬间变得愁眉苦脸,他摇摇头,没有吱声。
这么一瞧,易春林还是很守规矩的,现在四下无人,也没见他抱怨自己的师父,已经算是很对得起赵春来了。
最终,他还是开口道:“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师父说的没错,当时那个案子,是我没有发现蹊跷。”
罗锐拍了拍他的肩膀,向他鼓了鼓劲。
五分钟后,一楼审讯室。
杨波和田光汉站在门口,两个人正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见到罗锐走来,杨波立即上前:“罗大,我们费了好大劲才逮着孙宝明,这老小子身上肯定背着事儿。”
罗锐站在门口,向里面望了一眼。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坐在老虎椅里。
他的双手被固定在桌面上,肩膀颤抖不止。
“你们在哪儿抓到他的?”
“在一家快餐店里,我们还没说出身份来,他看见我们转身就跑。我和老田在街上追了半个小时。”
“我知道了。”罗锐看向杨波,吩咐道:“你们俩先把孙宝明带进洗手间,剪下他几根yin*毛,然后拿去给赵主任。”
“啊?”
杨波和田光汉互相对视一眼,满眼的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