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她将要毕业那年,得了癌症,没治疗多久就去世了,这张照片就一直藏在她的画夹里。听说她也曾托人到那个地方找寻过我,但那几年信息传递太慢了,她还没得到我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走了……”
虽然早已料到故事的结局,我仍为这段阴差阳错的爱情感到惋惜不已。
“再后来,我就认识了你大妈,她主动追求的我,说是喜欢我这种军人,有男子气概。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和战友们都劝我该成个家,我就这样和你大妈结了婚,这一眨眼也小半辈子了!”赵大爷感慨道。
“后面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儿子和儿媳走得早,让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到头来陪在我身边的,还是只有老伴一个人。”
按照赵大爷的说法,晃晃悠悠小半辈子过去,故人不曾入梦,却冷不丁在近日连续梦到,且手腕上还多了几条血抓痕,换了谁都会忍不住多想。
闻人溯看了看赵大爷手上那几道已经泛着紫红的血抓痕,垂眸说道:“那叫念真的女鬼在奈何桥上等了你五十年,一直迟迟不肯投胎。”
赵大爷闻言一震,干涩地说道:“念真她……一直都没有走吗?”
我也是心中骇然,但毕竟事不是出在自己身上,仍有理智可以应对,斟酌了片刻问道。
“普通的鬼魂其实很虚弱,根本影响不到人的生活,只有那些含着怨气、恨意和死不瞑目的鬼才能干预磁场,念真是病死的,生前也没做过恶,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早就投胎转世,就算再大的执念,这么多年也该消散干净了,怎还会立下如此狠毒的咒痕?”
闻人溯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薄唇吐出淡凉的字眼,话却不是对我说的。
“她病重之时打探不到你的消息,以为你已经战死了,所以拒绝了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虽然癌症这种病在当时根本无力回天,但她好在发现治疗得早,况且那是奢将军的女儿院方也不敢马虎,总能想出办法让她再延缓几年寿命,或者少受些罪。”
“是她亲手把自己送上绝路,断了续命的药,从发病到离世短短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瘦成了皮包骨,走的时候连她亲爹都认不出来。”
我眼瞅着赵大爷的脸色不对,嘴唇都变成绛紫色,连忙给闻人溯挤挤眼。可他就像全然没接收到我的信号,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凉薄。
“她死之后,在忘川寻遍却不见你,才知道你根本就没有死。她就站在奈何桥上,眼睁睁看着你娶妻生子,如胶似漆,子孙满堂……”
说到这里,闻人溯顿了顿,从喉间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这五十年来,她一直都在看着你,舍不得走,也舍不得带你走。人间短短数十年可以移山填海,旧日换新天,鬼守着执念五十多年,生出点怨气也不过为吧?”
我知道闻人溯一贯瞧不上人类这种喜新厌旧的行为,但我总觉得赵大爷和奢念真之间是不一样的,奢念真等了赵大爷一辈子,可赵大爷也为了奢念真在边境熬了整整十年啊!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他至今还把奢念真照片珍藏着,从未忘却或者丢弃。
说白了,这就是造化弄人!
闻人溯唇角挑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冷声道:“奢念真感知到你阳寿将近,怕你被鬼差带走直接下地狱,所以想提前索了你的命,让你的魂只能跟着她,永生永世不分离!”
在他的叙述间,赵大爷喉咙反复滚动想要打断,却仍是艰难地咽了回去。
叠满皱纹的眼角将纵横的老泪悉数隐藏,两只灰白的眸子透着失魂落魄地呆滞。
直到他把这句话说完,赵大爷才恍然回神,嗫嚅道:“不,不行……我还不能跟她走!”
“她都已经把索命咒按在了你的腕骨上,这可由不得你!”闻人溯寒声道。
我拉住闻人溯的手,向他递了个眼神,让他不要再吓唬赵大爷。
人家这么大岁数,黄土埋到脖,万一女鬼没把他索死,反倒被闻人溯给吓死,那我们得赔多少损失费啊!
再说七日痕并非不能解,只是需要下咒的鬼亲自解才行。
不过,那个女鬼已经等了五十多年,她真的愿意放弃吗?
赵大爷老脸一抹,颤颤巍巍跪倒在了闻人溯面前,凄然开口:“大师,我看出你是个有能耐的,你帮帮大爷,让念真放过我吧!我的确没两年好活的了,说实话,早在儿子和儿媳出意外那年,我就感觉已经活够了,可是……我老伴她还活着啊!”
“她已经瘫痪在床六年,生活早就不自理,如果我就这样没了,她自己绝对撑不了两天!我老伴她是个好人啊,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帮我操持家里,不嫌弃我没本事,还给我生了大胖小子,到头来好日子没过着几天就得了病,她今年才六十多岁,我不能拖着她陪我一块死啊!”
“大师,你帮我跟念真商量商量,不多,就两年!两年之后我们的孙子就从国外回来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到时候把老伴交给他,我就可以跟念真走!”
闻人溯平静地听他说完这段长话,身姿凌然未动。
闻人溯沉默片刻,漠然说道:“奢念真肯不肯放过你,要你自己去问她,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让你见到她!”
闻人溯从口袋中拿出一小截塔香放在茶几上,捏了个响指,香无火自燃,一缕绵长如白雾的轻烟盘绕着从塔尖缓缓升起。
我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带着寒冬腊月的冷意和彼岸花清冽的香气,让人想起黄泉三尺之下的孤寂。
“这是犀角香,它招来的鬼魂,不能与人对话交流,它能感知到你,你却无法触摸到她。”闻人溯道。
轻烟袅袅从塔香上萦绕而起,逐渐凝化出一个消瘦的女人影子。
“念真啊,念真!”
赵大爷一见那模糊的轮廓就痛哭起来,苍老的手指想要触摸那女人的脸庞,指尖却从白雾般的轻烟中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