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青凌不再说话，他试着在脑中描绘出凤遇竹口述情景。
能砍下人脑袋的……
健壮如牛的……
……柳姑娘？！
思及此处，他飞快摇摇头将脑中画面驱散。他实在是难以将总是温婉如玉，轻声细语的柳姑娘同这样的画面联系到一起。
凤遇竹见他如此，猜到他心中所想，也不再多说，环臂瞧着地面发呆。
二人就这样安静下来，静静等着柳烟桥。
柳烟桥倒也算快，没让二人等太久，就抱着一个锦盒从不远处小跑而来。
见她来了，二人也站起身迎上去。
“这是什么？”凤遇竹瞧着柳烟桥手中长形锦盒，好奇问道。
柳烟桥浅笑，看着她缓缓开口：“……不告诉你~”
“……”
不作多话，三人驱车抵达醉春阁，马车平稳停下，几人相继下车，朝楼内迈步走去。
阁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各色人等穿梭其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脂粉香和酒香，令人心醉神迷。
陆续有人往三人方向侧目，柳烟桥不做理会，径直朝着二楼方向走去。
二楼栏杆处，身着黛紫广袖罗裙的女子侧身扶着栏杆，脑袋微微朝外，像是在看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许是早看到柳烟桥进门，还不等女子出声唤她，她便转过了头。
胡沁思看着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女子，半垂眼帘瞧了片刻，眼皮合上又撑开，这才扬了扬唇角：“这位小姐，这回您是要其他姑娘作陪，还是愿继续赏光同奴家一起啊？”
柳烟桥熟稔接过话：“自然还是姑娘作陪。”
闻言，胡沁思笑了笑，不继续接话，转眼看向凤遇竹，稍显颓懒地微微偏了偏头：“凤公子雅兴，携女眷逛花楼。”
凤遇竹感觉胡沁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怪怪的，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只礼节性笑笑，并不作答。
对面人不作回应，胡沁思也并不在意，又将视线落到柳烟桥身上：“今儿找我，又是什么事？”
凤遇竹看了看两位女子，默默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向二楼另一侧。
见人给自己与柳烟桥空出说话空间，胡沁思余光扫了眼凤遇竹离开的方向，落到柳烟桥身上的目光带上些难言的情绪。
柳烟桥未注意到眼前人的异样，将手中锦盒递给女子：“送礼。”
胡沁思没有任何客套接过，顺手打开，只见锦盒中央，躺着一支竹笛，笛身光滑如玉，色泽深邃，仿佛蕴含着天地间的灵气，笛尾坠一碧色玉环，玉环下系挂着同色流苏，更为这支竹笛增添几分典雅气息。
看到竹笛，胡沁思手上还未有什么动作，那张嘴倒是先张了开：“柳大小姐小气，不给金锭子银镯子，给个破管子。”
“不要就还我。”柳烟桥不惯着她，说罢，便作势去夺。可那人却后退一步，将身子一偏，躲了过去。
“笑话，”胡沁思合上盒盖，“到我手里的东西竟还有让你拿回去的道理。”
柳烟桥点头，顺着她附和几声：“是是是——”
“这样好的东西，也是可惜了……”胡沁思看了手中锦盒良久，“只能做个摆件。”
她早就不吹笛了。
气氛随着这句话落下变得有些微妙。柳烟桥闻言，沉默许久，走到胡沁思身旁，双手搭在栏杆上，视线扫过楼上楼下，最后透过一扇敞开的窗户看向楼外的天空：
“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自己？”
“风前横笛斜吹雨，”她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望着某处有些出神，“这才是你。”
“柳烟桥，”胡沁思语速很慢，“人总是会变的。”
“我这一辈子都恣意无畏，”她们似乎在这时调转了角色，胡沁思的语气温和得不像话，“你总要许我点颓唐的自由。”
此话落下，柳烟桥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她，良久，才吐出一句话：
“所以……你是打算将自己困死一辈子吗？”
她说罢，又别过脑袋，似乎是不想让身侧人看清自己的表情：
“我曾经以为……只要给你些日子就好了，我以为，你总有一天能想通，我以为……胡沁思振作起来不是难事……”
“可是六年了……”她声音带上几分颤意，眼底有什么东西开始泛光，“人有多少个六年？你有多少个朱颜翠发的六年？”
“你打算一辈子都活在悔恨自责里吗？”
话落，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
二人僵持半晌，胡沁思最终还是接了话，她叹出一口气：
“……柳烟桥，许多东西，改变了就是改变了，无论怎样，都回不去了。”
“你这句话错了，”她道，“与其说是活在悔恨自责中，不如说是悔恨自责改变了我。”
“一个人情绪低落时，就会花费许多时间去回想和思考，然后慢慢地，就会对自己的人生有更多不同的看法。”
胡沁思呼出一口气，似乎是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这些年，我反反复复将自己这前半生回想了个遍。”
她又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开口。
“进醉春阁前，我叫许夭。”她说到此处，扯了扯唇角，“早夭的夭。”
“多好的名字，可惜我没如他们的意死掉，但那时候屋里没有别的孩子，他们也就把我当个玩意儿养着。”
她没有看柳烟桥，只是不紧不慢说着，
“那女人之后又生了三个女孩儿，那三个幸运些，都死了，一个也没活下来。”
“只可惜我没那么幸运，硬生生捱到十三岁。捱到那个拜鬼求神好容易才投到那女人肚子里的男孩儿生下来，”她一字一句说着，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与她无关的事，“他们终于有了儿子，有了继承香火的小祖宗。”
“然后，我就来了这里。”
“毕竟，我从生下来就不如他们的意，会说话后更会给他们添堵，所有人都说我横，不讨喜得很，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我，也没人愿意讨我去做媳妇，所以那男的把我送进了醉春阁。”
“他什么也没说，没说家里养不起，也没说我不讨喜。只是很理所应当的，他的儿子来了，自然也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讲了几轮价，老妖婆给了那男的两吊钱，他得了钱，欢天喜地走了。”她语气依旧很平静，“没有回头看一眼。”
楼里每个姑娘都知道彼此的来历，对于胡沁思，柳烟桥则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可她说着，柳烟桥鼻尖还是不自觉泛起阵阵酸楚。
“进楼后，我认识个小姑娘，相处了几日，人说我……”胡沁思说到这儿，突然转过头看向身旁人，“思若莲沁甘露。”
她从来不是什么乖顺的孩子，按理说，那样的家养不出这样的人，可她就好像自生来性子就是这样，不服输，挨了骂就要骂回去，挨了打就算不能打回去嘴巴也不会认输。多少人说她牙尖嘴利，说她满口歪理，挨了那么多骂，第一次听人夸她，居然是在青楼里。
胡沁思看着眼前人，继续道：
“那时，老妖婆说我的名字不好听，叫我改一个。”
“我本来也不喜欢许夭这个名字，说好啊。既然是自己起，我也不要那个姓了。胡乱起的，就姓胡吧。”
“就叫——”
她顿了顿，
“胡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