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没想到,醒来的时候夜又深了。
他光着脚下床,被床头柜磕了一下,那种疼痛来得很快,却散得很慢。
电话是段琳打来的,看到绿色的接听键,他有些恍惚,黯淡无光的卧室,只有他的面容被照亮。
良久,他接起电话,心脏倏地紧了一下。
“牧原,你爸爸醒了,你来见见他吧。”
又是短暂的默言。
“好。”
如释重负,却总觉得还是被压在五指山下。
他穿了一身休闲装下楼。
一股饭香传来,林榆不在身边,准是在厨房。为了他的胃病,林榆已经研究了很多食疗的办法,眼看着要好起来了,现在又雪上加霜。
看到邵牧原出现,林榆一展笑颜,“你醒啦?我做了雪蛤膏,来尝尝。”
“不了,我现在去医院…他醒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接着说,“我回来喝。”
林榆盛粥的动作停了,淡然中有浅浅的欣喜,“是嘛,那太好啦,”说着,她把围裙摘下来,“我陪你一起去吧。”
邵牧原在玄关处穿鞋,“没事,我自己去,你陪着我累一天了,歇一歇,如果他情况稳定,我很快就回来了。”
“没事儿,我不累,我陪着你。”林榆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他穿好鞋站起来,看着林榆那担忧的神情,摸了摸林榆的头,声音低沉又柔软,“别担心,我去去就回,你在家等我,”他笑了笑,抵在她额间,“等我回来尝你的雪蛤膏,我一定要连喝三碗!”
林榆没再坚持,“好,等你回来。”
随着一阵轰鸣声起,又在暗夜中消散。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灯火通明,却觉得灰暗茫然。
……
段琳在病房门外守着,一脸疲惫。邵牧原来了,让她去休息,
邵牧原走进病房,灯没开,只有窗外的月光投射进来,照亮床上难以动弹的邵东阳。
他本是要伸手开灯,却被邵东阳制止,他的声音虚弱,恍若无声,“别,你妈妈…她胆小。”
一个冷颤,喉结滚动,瞳孔地震,他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邵东阳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要不是你站在这,我以为,梦里的才是真的…小牧,我想你妈妈了。”
这次还邵牧原沉默了。
他看着脸色惨白,没有生气的父亲,说不出多心疼,却也没办法痛恨他。他更恨自己,恨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这个无情无义且双标的男人,占据了他前半生的父亲,如今也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靠着仪器吊着一口气。他却在祈祷,祈祷有奇迹出现,让他父亲能重新站起来,骂他也好,扇他巴掌也罢,只要他活着,他就不是孤儿。
“妈妈都死十几年了,等你好了,一起给妈妈上香。”他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没办法再说出更伤人的话,无力充斥着他整个身躯。
邵牧原却看着他摇头,轻微的幅度也让他难以承受,“我年年去看她…她却从来不到我梦里来见见我。”
那一刻,邵牧原明白,崔爷口中,次次全副武装去看母亲的人是谁了。
“你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你会好起来的。”他俯身,好言好语的。
这个时候,任何语言都显得荒芜又空洞。
转身的瞬间,手被轻轻拉住。
他回身,看到父亲表情煎熬,历经艰难险阻似的,虚张着嘴巴,说了一声,“小牧,爸爸错了。”
震惊将他整个人麻痹,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真是假,只觉得脑袋嗡嗡地不受控制。
这一句抱歉,他等了二十年。
可是迟来的抱歉,又有什么用呢?
“很晚了,睡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他控制着情绪,只当父亲是梦魇碎语,并非本意。他始终无法想象冷血了一辈子的人,会在床榻前突然热血。
“你就当…”邵东阳急切地开口,“就当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吧…我这一生,从来没做过自己,也从来没有一件事让我觉得骄傲…但有你,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小牧,爸爸…真的错了…”一股脑地说了许多话,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脸憋得通红,“你能不能…原谅爸爸这一次,就一次…”
背身而立,邵牧原早已婆娑了泪眼,有些不受控的委屈如决堤之河,付诸东流。他一句话没说,抽回胳膊,大踏步地离开病房。
看着邵牧原离去的方向,眼角的泪清流般的流逝,他没有以后了。
今晚的月光格外亮,晃得人睁不开眼。
邵东阳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父亲牵着他的手,在阳光普照、微风不燥的午后画画,他画了两只凤舞的风筝,一只是父亲的,另一只是自己的。父亲带着他,牵着线,跟着风筝,一起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