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宽约四十丈的密室中,寂静无声,穹顶七星碧玉光点闪耀,更有无数星点挂印。
钟紫言停了脚步提神观察东侧银棺,饶是他感知灵敏,亦察觉不了什么异况。
但自家师伯说的明明白白,由不得自己不信。
这台银棺就是当年玄机道人费尽周折寻到的聚魂棺,本是要教有缘人南送自己道侣来用,却不想被黑煞堂章家一系鸠占鹊巢。
里面到底躺着是章家的谁?钟紫言其实不敢确定,但他大概猜测是‘章闫’。
因为之前从此地经历的种种,若是司马阴蠡教的那头山魈说人言,与她年纪相近的基本只有章闫或者章闫的父辈。
具体是谁得等里面的人醒来以后才能知道,而此时,正是时机所在。
钟紫言凝眉问道:“师伯,他修为如何?能否听得你我谈论。”
陶方隐慢步走近银棺,定睛细细感受。
这银棺纹路奇特,宽有两人长,高亦到了陶方隐腹间,顶盖框架精密,有星辰变幻之相,又时不时虚浮灰蒙气息,四根立棱形似剑脊一般宽角,棺盖与棺体融通为一密不可分。
陶方隐摇了摇头,示意钟紫言莫声张,将银棺外裹一层简单封印灵璧,结咒隔音,道:“人已然苏醒,但似乎还在虚弱状态,这银棺浑然一体,亦不知内部有什么机簧灵楔,我能察觉到他,想必他也能知道我们在外面。”
钟紫言忙问:“其人修为如何?”
“筑基巅峰!”
钟紫言一听,吸了一口冷气,幸亏此次带着师伯来此,不然,自己恐怕对付不了里面躺着的这人。
又听陶方隐道:“他必是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力,而今不过柔弱之躯,你如何处置。”
谁也不知道聚魂棺内除了那个人,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为防万一,其实最好的方式是直接在外面用浑厚力量将人震死。
钟紫言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此法,黑煞堂不是什么好势力,当年只是玄机道人的爪牙副手,玄机道人死后,他家归顺王家,干的坏事自然不少。
只算章家先辈的话,不论他们做了什么,和赤龙门其实没仇没怨,没必要还没见面就要弄死人家。
可偏偏章家冒出章温这么一个祸害,钟紫言对银棺内躺着的这人便生不出什么包容,寒声道:“既是章姓,留了也无多少用处,杀了便是。”
陶方隐也想不出留这一条命的理由,沉吟少顷,撤去屏障,一掌拍在聚魂棺盖上,内里传出一声闷哼吐血,‘砰砰砰’的敲击之音连续响动。
陶方隐稍一停顿,“竟然未死,这棺有倾泻力道的能力,却是少见。”
紧接着,陶方隐掌中火灵之力灼热涌动,抬手又是一掌,这下里面的人闷哼一声,良久未发任何声响,钟紫言以为人已经死了。
陶方隐却皱眉道:“还未死?”
第三掌聚势而起时,那银棺棺盖‘嘎吱’一声自头到尾拉出一道缝隙,令人宁和静寂的气息喷涌而出,苍老的声音沙哑哭求:
“手下留情,手下留情,老朽如何得罪了你们,竟要赶尽杀绝?”
原来自内部打开棺盖是这么容易,陶方隐挥手拉大空档,探掌直接将里面吐了满面鲜血的黑发鼠耳老头揪了出来。
枯瘦佝偻的身躯气若游丝,一袭宽松黑袍浸着水气,后脑勺留着一律白毛,长相真不敢恭维。
躺在地上无助打滚呻吟,能看出来他的确是虚弱不堪,嘴里时时求着饶:“二位放我一条生路,活着不容易,无冤无仇,何必要杀人呢?”
钟紫言看着这瘦小干瘪的老头皱眉沉默,等了一会儿,杀心弱化,冷声问道:“你唤甚名?缘何藏在里面不敢见人,醒了为什么不走出来?”
老头忍者疼痛老实跪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瞟了一眼静默无声的陶方隐,缩头怨道:“这黑煞秘境本是我章家的,老头儿在自家地盘睡觉,碍着您二位什么事,刚醒来就被这位前辈打闷棍儿,好歹您也是金丹前辈…”
嘟囔了半天,几百岁的人倒像是一个孩子一般犯委屈。
见钟紫言的脸色越来越冷,这人回归正题:“我乃章溴,本是这落魄峰章家家主,当年误入恶地魂魄受损,才安寝于聚魂棺中苟延性命至今,苏醒时本是欣喜若狂,不想您二位逼近密室,不说好话,一通乱打,差点儿又去黄泉路。”
钟紫言和陶方隐对视一眼,章溴这个名字还真没听过,于是问道:“章闫是你什么人?”
“呃,养子。”章溴呆木回应,而后机灵瞅了瞅四周,低头不再说话。
钟紫言目光明暗转变,心中多有纠结,此人性命如今就在自家手里,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但看他这幅屈怜模样,当着面一掌拍死,确实有些下不去手。
既然是章闫的父辈,那就是章温的爷爷辈,时过境迁,怕是这人入棺时章温还没有出世,是否因为章温犯下的错来教他承担,钟紫言难以决断。
冤有头债有主,真是学那些凡俗官府动不动牵连家小、诛族灭宗,确实有失人性。
想了良久,终究还是收了杀心,冲陶方隐摇了摇头,对章溴说道:“光阴流逝,你家早已在二十年前灭了个干净。有一后辈章温,害我妻儿同门,已被我亲手诛除。
而今你早已无家可归,我对你章家着实生不出一丝好感,先前你怕也察觉到了我的杀意。
但冤有头债有主,你既尘封多年,与那一干事无甚关联,今日既然能在我师伯两掌之下活得性命,算你命不该绝,速速离开此地,自讨生路吧。”
章溴老眼忽的泪流满面,颤巍道:“你说什么?我章家人都死绝了?”
这把岁数,在棺材躺了大半生,好不容易熬出来,刚醒来就被人打成半死,忍着没死被揪出银棺,还没问外界发生了什么,就被告知亲人都死绝了,给了谁能承受的住。
老头先是呆滞,而后惊愕,再后来泪流满面哭的撕心裂肺,哭着哭着又咳出一口淤血,呜呼哀叹:“都死绝了,都死绝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司马奴儿呢?死绝了…都死绝了…我儿章闫啊……”
本是机灵的眼珠在恍惚间变得死气沉沉,钟紫言和陶方隐见此情形也有点儿感同身受,这人的岁数最起码两百岁了,进棺材的时候是他的亲人哭他,出来的时候是他哭他的亲人,比凡俗白发人送黑发人还可悲。
哭了良久,收拾了心情,老头瞅了瞅钟紫言和陶方隐,眼里没任何恨意,想了想,撒泼开口:“我一生都在这里活着,你们占了地方就要撵人走?我不走!”
钟紫言哭笑不得,这老头的脾性和自家门里的沙大通还有点儿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