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身前这小人把自己双手以缚灵绳捆绑,苟有术躯壳本就不堪重负,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三息过后,真正的成了一个囚徒。
这小人个头不足半人高,身子和样貌瞧着约莫十多岁,但修为已经到了练气九层,更令苟有为绝望的是,没过多久,老远处又疾驰闪烁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三色青巾,黑衣黑靴,眉眼既透着一股野性难训,又给人像是某一伙山贼头领的感觉。
“大哥,是个老头。”
开口的矮个子修士面容稚嫩,但眼珠子精溜溜乱转,一看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在那张类似稚童的脸面遮掩了他实际上已经三十来岁的成熟年龄,显得整个人没那么邪性凶恶。
瘦高个儿仔细查看了一圈苟有为:“不错,小银宝儿,你这陷阱关键时刻还是管用的,这老头一看模样就是清灵山里柳家的走狗,把他身子搜干净,抓回去给沅鸣认认。”
苟有为本已经打算若是栽到了敌人手里,那便散攻自毁,没想到对面这两人竟然似乎是赤龙门的盟友。
“且慢动手,你二人唤作何名,可是与清灵山有仇?”
两人异口同声凶问:“你管得着么?”
苟有为这才发现,此二人竟然如此默契,且戒备极深。
但他又不敢直接表明身份,万一对面这二人是清灵山柳家的奸细,装模作样来套自己的话,那自己岂不成了赤龙门的罪人,今番费尽心力打探来的消息便没了意义,于是急忙再开口:
“暂且无需缴收老夫财物,若二位真是同路人,事后免不得尴尬,且带老夫去见应该见的人罢,若没有一个结果,老夫任由宰割!”
“呦嘿,你这老东西落在我们哥俩手里还敢如此硬气,小银宝儿,搜身!”
“好嘞。”
苟有为见这二人莽撞轻率,确实年纪轻轻没有太多驭人经验,脸色瞬间变冷,阴沉道:
“好言协商若是不得解,莫怪老夫玉石俱焚!”
这天本就寒冷,大半夜被这面色枯黄愈发泛白的老头阴冷威胁,两兄弟一时间向后退了三步,警惕之色上浮面容。
自家露了怯相,身形瘦高的修士反应过来以后恼羞成怒:“老子是被吓大的?朱明空,宰了他!”
……
“大哥,咱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原来这二人正是自寿丘随同大队伍赶来的李陌方和朱明空,此时朱明空明显有不祥的预感,关键时刻他可比李陌方理智的多。
“瞧你这怂样,这几年一点儿都没长进,怪不得能让陶沅鸣骑在头上当老二,我亲自动手!”
李陌方如今的修为已经到了练气巅峰,只是苦于没有筑基指引一直卡着,真论起手段来,不弱于人。
他拔出背后那柄玄铁剑器,剑身青红光色闪烁,身后的雪堆里不知何时窜出一头黑背白腹的土狗,竟然也已经到了练气九层的实力。
苟有为望着欲要朝自己动手的一人一狗,眼眸光彩完全变冷,周身不知为何忽然散发出奇异的味道。
朱明空赶忙拦住李陌方,“大哥,万一这老头是自己人,咱们岂不是会杀错?”
朱明空哪里会认得苟有为,只不过是他天生趋吉避凶的感知能力超出常人,知道李陌方一旦动手,不一定能占到便宜,才给双方找了一个台阶。
且拦截的时候疯狂向李陌方使眼色,分明是在暗示重要的东西。
受到暗示,李陌方一瞬间清醒,愣在原地,少顷收回剑,“也对,万一杀错了人可就不好了。”
所谓人老成精,兄弟俩走南闯北多年,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这老头修为不过练气八九层,但气息飘忽不定竟然难以捕捉,肯定是有些保命手段的。
李陌方阴沉望着苟有为,心里想着,反正你也逃不掉,由着你多活两炷香,到了我们的地盘,在青松子老前辈的眼皮子底下,你还能闹出花儿来?
“你将他带上,咱们回小湖区。”
两个年轻人这便对苟有为客气了几分,由朱明空牵着绳子跟在李陌方身后,向南面走去。
福州多山多湖,苟有为也不知道兄弟二人说的是哪一座小湖,本以为若是没有这一遭,怎么也能赶去与掌门的军队汇合,此时身体各处肌肤不住往外渗血,才发现自己的躯壳愈发脆弱不堪,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心里灰暗,面上的气色也越来越差,苟有为天灵开始昏聩,脑部昏沉,连走路都变得愈发艰难。
朱明空心细,见苟有为一路走来,脚步血印不绝,已经发现了老家伙此时的状态,遂停下脚步喊道:
“大哥,他似乎……快不行了!”
这话说出来挺滑稽,但李陌方回头稍一观察,确实露不出笑脸。
顿在原地三息,厌烦的神色浮于表面,走到苟有为身前,一把提着他踏空飞速往南飞,“三弟,你跟上。”
朱明空哪里会想到李陌方这么急切,便两三步跳至那条杞木犬的背上,一人一犬迅速追赶。
他们要去的小湖,正是当年与钟紫言和陶寒亭常自在三人第一次碰面的小湖。
当下大雪遮掩天空,虽然清晨快要到来,可天色却没有一点儿要明朗的意思。
一炷香的时间,李陌方提着老人家来到小湖区,这里被人布了阵法,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光景,朱明空拿出一块符令默念咒诀,一道阵门洞开,三人步入其内。
里面大大小小的帐篷搭了百十座,苟有为老眼昏花,强自闭目,而后睁开眼,使得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不少。
由于这群人手没有具体番名,自是辨认不得是敌是友,李陌方留下一句:
“你看着他,我去唤人。”
便独自走入湖中央冰面那个大帐。
留下朱明空瞧着苟有为昏昏沉沉,不知怎的,竟然生出一丝怜悯,“老人家,你可还能撑一撑?”
这个态度反转很大,要知道先前两方还是敌对架势,苟有为压着咳嗽抹尽嘴角血迹,平静道:“不碍事。”
沉吟片刻,问了一句:“你等是当今清灵山掌权派的敌人还是盟友?”
此话问出来,其实透露着深深的无奈,若是时间足够,苟有为大可慢慢观察确定,可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时间不多了。
“这个暂时无法答复,俺们还想问你是谁呢。”朱明空精明的很。
二人相视沉默,不一会儿便见远处那大帐中走出一老两年轻,中间山羊胡须及胸的那位的修为根本感知不到,苟有为猜测,其人至少是筑基后期修士。
随同李陌方出来的人正是百里青松和陶沅鸣,他二人也不认得苟有为,只是一方是主一方是俘虏,前者自然不急不缓,而身为俘虏的苟有为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周身道袍多处地方血水已经结成冰痂。
陶沅鸣穿着素黑劲服,眉眼之间与清灵山前代陶系子弟有很多相似之处,苟有为一眼望去,便觉得这青年较为熟悉。
“你们两个下手也着实狠了一些。”陶沅鸣皱起眉时,神态与其长辈陶寒亭极其酷似。
朱明空忙解释:“二哥,你误会了,寻到他时,他已经是这般模样,我和大哥什么都没做。”
一股金丹神念扫来,苟有为心神一震,面色失去血气。
他本以为中间那老人最多也只是筑基后期,没想到竟然到了金丹一层,那自己此番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希望。
苟有为白眉凝皱,一言不发。
青松子捋须微笑:“你性命垂危,似乎有未了心愿?”
苟有为没有回复他,而是盯着陶沅鸣:“你可是清灵山陶系子弟?”
陶沅鸣目光惊瞪,“你怎知晓?”
苟有为眸子明灭不定,虽然早看出来陶沅鸣样貌酷似年轻时候的陶寒亭,但他还是不敢确定这些人是敌是友。
场间陷入沉寂,两方各自考量,最后终究是青松子再开口:“老朽青松子,此番是为攻打清灵山而来,今日你落困于此,若是敌人,便说出清灵山布阵情况,若是友人,便速速报出姓名,免得我以搜魂之术问你,只需片刻时间,你自会形消魂灭。”
苟有为顿时心情激荡,正欲开口,又疑心顿生,“可有证明?”
灯下黑的交论,在旁观者看来极其滑稽可笑,但当事人两方可一点都不觉得有问题,这是战争,涉及生死,稍有不慎,影响的何止一两条人命。
关乎赤龙门千年基业,苟有为再是愚鲁蠢笨,也不会拿这种事处以儿戏,所以宁愿把那些秘密带去地下,也不能让除自家人外的其他任何势力知晓。
青松子乃是堂堂金丹修士,他此时深知苟有为危在旦夕,其躯壳早已病入膏肓,生死只是一瞬间的事。
听出了言外之意,便确定面前这人似乎亦非敌人,笑着道:“信也好,不信也罢,你若是有要事交办,带你去见见那位钟姓老友又如何?”
“你真认得我家掌门?”苟有为霎时再也支撑不住,探手欲要往前走两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吓得身边的朱明空赶忙远调。
苟有为艰难盘坐在地,朱明空经李陌方授意给他松了缚灵绳,他急速将一粒豆大金色丹药服入口中。
打坐三息,睁眼自储物戒拿出一卷赤纹密函,那密函以特殊材料锁在元晶柱机关里,三寸长,半指宽:“此物牵涉今次大战重要事宜,你等速速派人送去掌门军前,我命不久矣,今生已经无缘再听他教诲,随他征战了。”
青松子肃然起敬,“你是赤龙门何人?”
“我乃黄龙殿炼丹阁掌事,姓名已经不太重要,这【元晶柱锁】非我家掌门不可开启,还求前辈早下命令!”苟有为执着道。
青松子沉吟三息,“你们三兄弟一齐往南去一遭,大军如今就在梁国江北,几个时辰便可送达。”
三人领命接了任务,青松子起身又拿出一枚玉佩,交给陶沅鸣,“此物唤作【白灵垣佩】,内有我一生炼丹心得,若有机会,一并交给掌门,便说他日若能收复清灵山,定要择一白骆师弟后辈传授,权当圆我私念。”
双方又做了简短谈论,青松子道:“而今你性命垂危,不出半个时辰便要归去,可还有心愿?”
苟有为无奈叹了口气,天不假年,徒呼奈何,只问了一句不相干的问题:“我与大军从始至终都没有联络,前辈可知我家掌门何时攻山?”
青松子捋须沉默,盯着苟有为看了很长时间,开口道:“三日后!”
“前辈可有秘术为我续命三日?”
青松子亦是炼药大师,且他的手段比苟有为何止高了半截,“有!”
“那便请前辈为我续命三日,三日后,我在清灵山中操控人手做内应,为我赤龙一门尽最后一份力!”
李朱陶三人站在一旁心生无限惋惜哀伤,青松子没有犹豫,当即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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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小湖阵法外,李朱陶三人与苟有为相互执礼道别,苟有为枯瘦面容笑着摆手:“就此别离,劳烦三位小友务必将密函送达!”
也不等三人回应,苟有为转身北上,背影说不出的凄凉悲壮。
留下三人中的朱明空神色怜悯,“大哥,他这样做值得么?”
李陌方叹了口气,“嗨,谁能知道呢,这老头可敬可佩,但为人也太迂腐了,就此跟着咱们南下去见见钟掌门岂不是更好,即便是命不久矣,也不能死在外边儿吧。”
二人谈论来去,唯独陶沅鸣说不出话,眼眶中流出泪水,抹净以后,催促二人:
“快走,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