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繁星点缀，并不算明亮。
    一艘华丽的灵舟正自北方天空慢悠悠飞向南去，其上六人多数衣着贵气，为首面白如玉的男子折扇缓摇:
    “晴儿师妹，前方即是黄鸟宝库有名的小黄沙湖，内里奇异景象多生，最属‘黄风龙卷’令人惊叹，你可要打起精神观赏啊。”
    他身后三男两女时不时眺望远方，有紫衣女修回应道:
    “江师兄，听闻小黄沙湖妖修出没，天象难测，若不然咱们绕道走吧?”
    “诶，怕甚么，你我几人据是筑基境好手，再说我化生寺威名远播，如今又是谈和时期，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此人隐约中透露着深知时局的语气，教后面那几人稍放宽心。
    今次他们从北域天雷城传送到万通城，原本是要直接从东面直入黄鸟宝库参观轩辕峰斗法决议，是此人一力怂恿该往翠云竹海游览一遭，才导致路程变到从西面入宝库。
    之前的半个月里，他们一行在翠云竹海中收获甚大，如此一来，这江姓男子更觉得可以领导众人，一路游山玩水，自显风范。
    ******
    沙道旁，火堆凶勐，上面架着的人已经被烤成了白骨，周旁围坐着十多头小狼妖和沙虎，各个嘴角抹油，舔着爪子兴奋狂叫。
    不远处的黑狼头领和土狼妖抬头望着天上自北飞驰而来的灵光，正目露凶光，透着冷笑。
    在土狼妖的脚下，那男子如死狗一般，昏迷不醒。
    他人生的十七八年里，自小玩乐长大，胸无大志，屡屡抱怨环境不公，梦想魂穿远古附身大能，如开挂般成佛成祖。
    可现实里，一次野游探险，掉来这不知名之地，连十二个时辰都没熬过去，已经快要死了。
    睡梦中，似乎回到了温暖的家院，吃着可口的果子，一睁眼，满身疼痛传来，还在这黑漆漆一望无际的沙漠中。
    站在身边的全是豺狼虎豹，同伴都被烤着吃了。
    土狼妖眼瞅着北方天际那青色遁光越来越近，兴奋道:
    “老大，人族来援兵嘞!”
    “看到了，这次似乎能抓条大鱼!”
    他身前的黑狼妖鬃毛随风飘舞，森白的钢齿于夜间散着寒光，血红的舌头时不时显露。
    却不想，那团青色遁光只在天际停留三息时间，头也不回继续往南飞去。
    “老大，好像飞远了?”
    “咦?”
    黑狼妖皱眉疑惑，转头瞅了瞅还在地上瘫坐着的人族男子。
    片刻后，他道:
    “看来这人族是杂派系，既没什么传讯之物，也没同伴庇护，用处不大，你和兄弟们分吃了吧!”
    “我尝试追赶那人，你传讯给熊老大，教他快赶来与我一道围截。好不容易等来这两波人众，不能轻易教他们逃脱!”
    黑狼妖吩咐罢，背扛着铁棒驾驭黄风，直向南追赶那青色遁光。
    留在原地的土狼妖抽出一枚形式古朴的符石，妖言妖语一顿念喃，片刻后收了符石，眼眸中闪出油绿光芒，“小的们，把这头东西也驾上去!”
    那男子刚刚醒来，还以为天上会有仙人降下来搭救自己，却不想最终仍旧难逃一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多想好好回去读书作字，哪怕再体验三天也好。
    可惜别说三天，三刻恐怕都挺不住。
    两炷香后，烈火烹人油，此间只留下虎狼妖兽们嘶唬扯肉、狂呼嗜血的欢腾。
    ******
    天空中，元心坐在乙木梭上迷惑盯着后方，总觉得有东西勐追不放。
    “师叔，有妖族在后面么?”
    “二阶成熟期黑狼妖。”
    “咱们是不是打不过?”
    “短时间杀不得他，不宜恋战。”
    元心点了点脑袋，睁大眼睛盯着忽远忽近的黄色灵团，那灵团由沙包裹，时不时隐匿在黑云内，叫人看不清轮廓。
    “师叔，我刚才似乎看到沙地上有火光，他们是在觅食么?”
    “在吃人。”
    “啊?吃人，还真是妖性难除啊，我们不去救一救同族么?”
    “元心!”
    “什么?”
    “攀稳手!”
    下一刻，只见两柄黑色狼牙型匕首飞来，直撞乙木梭屏障。
    元心赶忙抓稳梭体，缩着脑袋观看那追来的狼妖，这一次终于看得真切。
    那妖物身影看似不大，狼首人身，深寒的钢牙外露出诡异弧度的笑容，黑紫鬃毛在云层里随风狂摆。
    不知什么时候，猴子蹲在圆心身前，龇牙瞪目，眸中渐生火气。
    元心再回头看赤云子，他此时的双眸也逐渐生了金星亮光。
    听山门里的人说，这位赤云子师叔俗名姓项，天生火眼，可窥得世间万物本相，更能利用火眼攻敌，也不知这次能否一睹威能。
    乙木梭被狼妖的匕首状法器轰噼响震，赤云子不动声色，边驾驭飞梭，边加放灵石。
    作为清灵山赤字辈最年轻的几位筑基修士之一，他月俸丰厚，更傍有多位师兄和门派老祖赏赐赠送的灵器符具，压根不把这相当于人族筑基中期的狼妖放在眼里。
    黑狼妖见青色飞梭上的人族修士身单力薄，遁速也并非不可追赶，愈发觉得这次撞了大运，攻击频次越来越凶勐。
    小黄沙湖地处偏僻，除了沙土以外，还多孤立错落的峦土包和黑石群，狼妖眼看着就感觉要轰破灵梭屏障，却见那人族往陆地上落去。
    “哼哼，找死!”
    他笑着也跟冲紧追，念动妖咒，周身黑气狂躁，速度飙升，提着铁棍一次次加重攻势。
    元心坐在梭里，头顶处那棍子一次次重落在灵器屏障上，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害怕，再加上身旁的猴子吱吱鸣叫，更加深了恐惧。
    “莫怕，片刻之后便能制他!”
    许是感受到了元心的惊惧，赤云子安慰一句，继续掐诀画咒，此刻他身前已经浮现五枚天蓝小旗，各刻‘金’‘木’‘水’‘火’‘土’五字，灵气逼人。
    在狼妖最后一次用力勐敲之下，乙木梭顺着力道直接砸入沙土，赤云子同一时间把阵棋外放，几乎是刹那时光，他揽着元心和猴子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躲向前方一宽厚石柱。
    把元心放下，赤云子丢给猴子一个阵盘，猴子拿着东西几个闪躲，到了另外一根石柱后面。
    元心目光炯炯，看着猴子在那石柱上敲了两下阵盘，一枚蓝色棋子从土里浮出来，迎风一化三丈高，变得透明。
    猴子如法炮制，相继按照五行方位躲向一根根石柱，每经一处，便有蓝色阵棋自沙土里浮现，五处部设完成，也不过十多息的时间。
    旁人不知这阵具威能，元心作为本门弟子，是听说过些许传言的，说赤云子师叔不久以后就要升任阵符堂副堂主，这阵具正是两年前掌门老祖亲自送的【五行禁灵阵】。
    几乎是每三四息，猴子就能搞定一处。元心看在眼里，羡慕的不得了，心想等他再长大一些，有了贡献，也要向门里兑换一头这样的灵兽辅助傍身，日夜同参。
    黑狼妖受乙木梭反震力道往远退了一里多，落地后赶忙加速再追，可飘在当空一看，竟然瞧不见刚才那人族修士身影。
    这才短短二十息时间，不可能跑远。
    狼妖一声鸣啸，手中黑棍霎时变大，就要准备把周围的乱石堆都轰击碎裂。
    只见前方二十丈外，人族修士竟然主动显露身影。
    “桀桀，原来在这里!”
    他飞掠下去，举着黑棍就要仗势敲死那人，可临到五丈距离，四方空间好像凝缩一样，灵气封锢，瞬间教他速度如龟。
    也就一两息的时间，周边五个方位同时窜出金色锁链，粗有一指来宽，把他四肢和脖颈通通缴缚。
    这锁链似金似铁，又似水似石，起初还能用力挣上一挣，可逐渐的，那锁链内似有真火燃烧，烧得他疲乏体软，全无力气。
    石柱后面，见狼妖被束缚住，元心小心翼翼露出半截身子，见赤云子慢步走去，他也跟上。
    “卑鄙的人众，有本事放开本头领，你我做过一场，再论胜负!”
    黑狼妖有气无力愤怒出口，迎接他的却是一双透着赤红灵压的火眼，那火眼持续了三五息，渐渐消隐，夜色下，原本感觉弱小的人类此时不知怎的，突然有种压迫感。
    原来这人族比自己长得还要高大。
    “方才是你欲引我下去救助同族?”
    赤云子根本不接妖物的话，只管问自己心里的疑惑。
    狼妖怎会老实回应，既然这人不是自己一个妖能对付，那就坚持到熊老大来以后，再合力收拾他。
    “你在等同伙吧?”
    却不知对方是什么路数，竟然直接说出了自己心头的计划，黑狼妖双目震惊，凶相持续。
    “你横骨已炼完满，既能口吐人言，却不愿回应贫道，那就准备好受苦。”
    赤云子毫不拖泥带水，挥手示意远处的猴子，火焦灵猴吱了一声，用爪子在阵盘上敲敲动动，只见金色锁链霎时间变得通红。
    狼妖感觉到自己妖元在极速燃烧，疼痛难忍，呜呼乱叫。
    “收法力，收法力，本头领认输!”
    “贫道问你，方才是欲要引诱我等下去救助同族?”
    赤云子不仅不收，反而让猴子施手更重，那狼妖呜呼应承:
    “是，是，你说的没错。”
    “你是哪座山的妖修，不曾听闻上尊传下谕令，人妖两众罢手不得再相争杀么?”
    狼妖被阵火烤炙，目中凶光愈衍愈盛，可躯壳受制，又不得不低头作小。
    一番哀嚎，把无关紧要的讯息都吐露出来。
    赤云子方减轻他的痛苦。
    “最后一问，那剩余一人现下还活着么?”
    “……活着，活得好好的。”
    狼妖不在吃痛，立刻乖张如狗。
    赤云子听罢，无喜无悲，转身就走，而身后狼妖再次痛苦撕裂哀嚎。
    元心好奇问道:
    “师叔，他认输了，我们不放过他么?”
    “元心，你要记住，这世上，很多事认输没有用，不是谁认输，生活就对他手下留情的。此妖阳奉阴违，奸诈狡恶，当诛。”
    几息时间，猴子在远处操控阵盘将那狼妖烤成焦炭，三五个个窜跳，把其中妖丹和灵器拾掇起来，回返赤云子身边。
    赤云子掐诀收摄五方阵棋，施放乙木梭，将元心揽进梭里，浮空往云层里走。
    梭板上三套灵器，一对黑漆漆的匕首，散着幽光；一根如墨般的棍型灵器，三尺来长，古朴神秘；一双紫色灵靴，想来那物能轻松追上乙木梭主要靠的就是它。
    赤云子探入神识查看，元心也将那颗类似糖豆一般的幽绿妖丹捏在手里把玩。
    “师叔，不是说妖修三阶之上才生妖丹么?”
    “三阶之上的妖丹唤做真源，三阶之下个别炼化横骨的也会生出妖丹，唤做骨丸，二者效用不同。”
    “横骨是什么东西?”
    “横骨乃妖物脑垂所生，为通人言之用，有无差别极大。生了横骨既能学人言语，扩大妖识，修练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乙木梭浮至云端，也不停顿，继续向南。
    “咦，咱们不回去救人?”
    “那局本为诱我二人所设，如今我等未中套，其中之饵，岂可活焉?”
    “原来这妖众是在骗我们，真该杀。”
    元心伸手把妖丹交给猴子，猴子却并不接受。
    “焦耳，你不吃它么?”
    猴子摇头一脸嫌弃，元心疑惑看向赤云子。
    “呵呵，我宗门灵兽，岂是此等妖染物可以搪塞，每枚骨丸都有怨煞之毒，需得交给宗门，以净洁法洗炼，方能应用。”
    许是三套灵器属性极好，赤云子少有的露出微笑，把它们收入储物戒，盘膝坐在梭上，静静调息。
    元心也跟着静坐下来，不时主动问教。
    “师叔，方才咱们下去救人，是不是会中圈套，惹火上身?”
    “不，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救苦救难的义务。这世上每天发生的恶事多了去，若要学那些卖弄之辈，嘴里喊着‘除魔卫道’，天天想着锄强扶弱，非我宗门教导修真之本。”
    元心若有所思，良久后，问道:
    “所以师叔从始至终都没打算干涉那事，是这狼妖自以为我们人族会互相搭救，以期守株待兔?”
    “是。”
    “那这，是否为佛经讲说，不沾因果，不入轮回嘞?”
    赤云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可以这样理解。”
    元心忽生喜色，乐呵呵笑开。
    “师叔，慈宁师祖说修真练气，乃在强身，学经明理，乃为强心。这么看来，你一路所做为，心道极强哩。”
    赤云子略微笑笑，摇了摇头，“门中于心性一道功参造化者，实不在少数。”
    “我也想变得似你们这样强大，遇到事情不害怕，师叔，你觉得我能行么?”
    “能。”
    “那需要多久呢?”
    “十年磨一剑，以你的资质，运气好的话，十年既能明理晓事，通证修行，摸得筑基道路。”
    “如果运气不好呢?或者我比较笨，没有智慧参透大道门路，怎么办?”
    赤云子默然怔住，双目失神，他脑海里再次浮现历次梦中那扇巨大的石门，那门漆黑看不清纹路，一但关上，永远都不会再开，就像门里的师父，也永远不会再出来了。
    眉头皱了又皱，不久后舒展开，露出些许释怀:
    “元心，佛家才讲智慧，道门主修恒善。”
    “人生苦短，我等能踏上修真旅途，已是万中无一的侥幸，你只管低头前行，每日做好课业，一步步往前走既是。”
    “此中景貌，进一寸有一寸的收获，越是遇到危局，越要沉心静气，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欢喜。”
    元心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内容以前从未听过。
    “师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些道理的呢?”
    “有些是自己悟出来，有些是先师教的。”
    元心脑海里便想起那位白发苍苍，极其和蔼的老者，好像是姓陈。
    自五岁入门后，只见过那老前辈一次，听门里很多师兄们说，他是阵法大家，赤龙门近代百年，少有的阵道天才。
    二人如此闲聊，身侧的猴子却焦躁起来，冲后方望去。
    赤云子察觉异样，也起身张开火眼，远方景物型貌瞬间看得真切，有一艘华丽的灵舟正被高达九丈的黑风追赶，那风中妖物，身高三丈，似熊罴成精，威压恐怖。
    “元心，这次，我们恐怕免不得被沾因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