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来到三月底，老书记功成身退，李钦成功上位。
    而工会，经过激烈的角逐过后，李春花败落，终是让史祯祥夺得副主席的位置。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但真等结果宣布时，李春花无比黯然。
    随着越来越多的新鲜血液进入家具厂，他们有文化有本事，这或许是自己距离升职最近的一次。
    错过了，许是这辈子都错过了。
    严主席双眼在人群里巡视，逮到犯困的姜萌，目光定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上，后又移到旁边的苏香身上，仅仅一瞬，再次挪了回去。
    “祯祥同志原本的工作暂且由姜萌兼任。”
    “啥？”
    姜萌打到一半的哈欠收了回来，她不可置信回望严主席，双手也抚摸上肚子。
    人干事？她还有一月就要生了，这个时候给她加担子？
    严主席避开目光，只说：“散会，姜萌同志等会来我办公室一趟。”
    姜萌叹息，深知自己又要去吃大饼了，不知道这回严主席画的饼有多大？她啃不啃得下？
    “来了，坐。”
    严主席笑的和颜悦色，并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也知道一个部门，甚至一个工厂财务的重要性，祯祥同志高升，除了他整个工会我对你最放心。”
    “小姜呐，我知道你辛苦，你放心不会让你白干，你先熟悉熟悉，等招到合适的人选，以后你来管财务，宣传那一块分出去。”
    若是这样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答应的太痛快，得将眼前的困难诉到明面上来啊。
    “严主席，按理说你有令我不该推脱，只是你也晓得，我就快生产了，到时候又要坐一个月的月子，我实在是怕耽误工作啊。”
    “你的担忧我都懂，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招到人的话，到时候财务这一块就让苏香先顶着，倘若实在无人，那就再让祯祥同志辛苦辛苦。”
    姜萌每一句推脱都被堵死，再拒绝就成不识好歹了，她十分上道表态：“那行，严主席你既然相信我，那我就先干着。”
    “好，这才是我党的优秀作风，不怕苦不怕累，争当先进，敢于挑战自我。”
    姜萌心脏砰砰大力跳动两下：“你的意思是？”
    严主席笑容加深些，也不卖关子：“姜萌同志，鉴于你入家具厂后的优良表现，各方面都符合我党的入党标准，我这里会向政工部以及李书记推荐你成为今年的新党员。”
    姜萌笑容满面，看得出来是很高兴了，她小小给对方鞠了个躬，回以客套话：“谢谢，谢谢领导的爱重，我一定好好干工作，争取每年都能拿到个人先进。”
    “好，好好干。”
    严主席拍拍她的肩膀，以资鼓励。
    姜萌才出办公室的大门脸就垮了下来，屁的开心，她呕都快呕死了。
    回到自个儿办公室，苏香仍在恭喜史祯祥，只角度不同，颇有点子讲心里话的意味。
    “你在工会兢兢业业做了这么些年，总算入了领导们的眼，也算是否极泰来，恭喜你。”
    史祯祥的语气放的很柔软：“谢谢。”
    姜萌的闯入打断两人的对话，她有气无力往椅子上一摊，强打起精神送祝福。
    “史副主席，恭喜恭喜啊，看来我先前没有叫错。”
    史祯祥表现的很是谦虚：“多谢姜同志抬爱。”
    “对了，你看什么时候合适和我做个交接？”
    一语绝杀。
    姜萌想仰天长啸……她没敢啸，怕扰民挨打。
    “罢了，早死晚死都得死，你现在有空吗？”
    “可以啊，只要是上班时间我都有空。”
    下班他得去医院和苏副主席做交接，山不来就我，便只能我去就山。
    “那我现在和你做交接吧。”
    姜萌一旦做下决定，心态调整极快，便不会再给自己反反复复的机会。
    而史祯祥欣赏的也正是她这点，接受了就不会拖泥带水，很干脆果决的一个人。
    两人一个真心教，一个真心学，交接时倒也相处的算融洽。
    下班时间，办公室很快空下来，史祯祥坐着不动，等门前再没有动静才不疾不徐起身。
    长达两三个月的竞争，他一直保持情绪亢奋，就如同一把绷紧的弓，即将拉满，射出杀伤力巨大的一箭。
    而今天，这一箭正中靶心，他的弦也松了。
    下午那会儿，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泰然自若，其实心神已经恍惚，就剩一个躯壳在机械性的维持镇定。
    史祯祥走在长街上，又一阵冷风刮过，他狠狠打了个哆嗦，这才醒过神来。
    “嘶，真冷啊。”
    他双手放到嘴边哈气，等冻僵的手稍缓些，又合在一块搓了搓，然后覆盖在脸上使劲揉脸。
    离开办公室时忘了戴保暖三件套，这会儿冻的跟条死狗一样。
    最重要的是，他还没骑自行车，选择步行在冷风中。
    更更离谱的是，要是往家走也就罢了，至多冷十来分钟，他现在却走在去往505医院的路上，还走了一半，彼时进退两难。
    “真要命啊。”
    都走一半了，能怎么办？史祯祥硬着头皮往医院进发。
    等到了地，外头已经全黑，本就不算热闹的医院，这会子更是冷清的可以。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工作人员打听到苏副主席的病房。
    没想到，到了地又是一重绝杀。
    病房里，苏家父女和宋羽正在吃饭，三人谈笑风生，氛围和煦。
    “小宋啊，你为人细心又谨慎，对你我是放心的，就是我这闺女，一整个马大哈，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还不晓事。”
    “唉，也怪我将她教导的太过单纯，我也不知道还有几年好活，这以后呐，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了。”
    宋羽在苏父说话时，就已经放下手里的碗筷，认认真真听着，足见他的教养。
    “伯父，当不起你一句麻烦，我和苏香同志两情相悦，自当互相照顾。”
    “苏香同志性情单纯不假，她心中对善恶却自有一杆秤，能在污浊的世间保有那份独有的清澈，她很好。”
    宋羽说这番话时，视线不觉移向身侧的苏香，他微笑着，眼神真挚。
    苏香动容，也回以同等绚烂的微笑，同时心中的悸动达到顶点，娇媚晕染眼尾，点点湿润点缀，真正是人比花娇。
    苏副主席按住胸口，极力忍住咳嗽的冲动，满脸欣慰看着这对佳人。
    好啊，闺女有了着落，他哪怕现在去了也能含笑九泉。
    屋里的三人各自心满意足，屋外的史祯祥只觉得这个春天比过去二十几年的冬天都要来的寒冷。
    他活似一只阴暗的老鼠，躲在黑暗中窥视别人的幸福，心脏缩紧，嫉妒、羡慕、渴望等多种情绪化作利蚁啃食其中，不肯放过他。
    史祯祥的身体再支撑不住，倚靠着墙面滑落到地上，他抱臂环紧自己，自虐般去听屋里的温馨。
    明明，这一切都会是他的。
    不甘心，想要取而代之。
    久久过后，他泄气软了身躯，脑袋埋在膝盖上，无声却又破碎：“我不能，我不可以，苏香没有对不起我，她就应该获得幸福。”
    “对对，她一定要幸福。”
    “她幸福就好。”
    奋力从地上撑起身子，他佝偻着腰背，浑身被冻的哆哆嗦嗦，就这么一步步的回归来处。
    翌日，姜萌本打算一鼓作气将财务工作都给交接过来，趁着人还在办公室，哪里有不懂的也好问询。
    结果，史祯祥病了，病的神志都快飘忽那种，整张脸通红，眼瞳都无法再聚焦。
    “我的老天爷呀，你发烧了啊，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啊？我发烧了吗？”
    姜萌啧了声，懒得理会这个小傻子，跑到隔壁办公室去喊男同志过来帮忙。
    “快快，赶快送史副主席上医院去看看，再烧下去还得了，估计都烧成傻子了。”
    苏香也回过味来，满目担忧：“怎么会烧成这样？”
    “或许是先前压力过大，昨儿结果一定，他放松下来就病了？”
    姜萌望着被两个大男人搀扶出门的背影，胡乱猜测着。
    “好了，别多想，我去车间打个转。”
    史祯祥生病，就怕屋子里还残留着病菌，她如今病不得，还是去外头躲一躲。
    转上一转，也是想寻摸个合适的冤大头，工会一直缺人，先前还勉强能忙的过来，现在是真不行。
    等着严主席招人，她只要工会大体不出错，招不招的到人她是无所谓的，自己可不行。
    悄摸摸才转了半圈，就被老父亲给逮住，又是好一通唠叨。
    “你啊你，半点都不省心，你那肚子眼看着就快生了，还来车间瞎转悠，你……”
    姜萌心虚两秒，想到原因，又理直气壮起来：“爸，我来车间是有正事。”
    她将正当理由一说，老父亲这里丝毫过不得关：“你想找个帮手也用不着自己来车间乱转，你直接找徐主任不行吗？”
    “对哦，我还可以找表哥啊。”真正是一孕傻三年呀。
    姜萌被老父亲给一语点醒，忙不迭以此为借口跑了：“爸，十万火急，我就先走了。”
    “姜萌，你给我慢着点走，不能跑。”
    闺女挺着个大肚子在前边跑，姜二田扯着嗓子在后头追着叮嘱。
    小女儿太调皮了，她怀个孩子，自己这稳重的形象也算是破坏完了。
    来到车间办公室，姜萌抱着肚子喘了几喘。
    徐有霖帮忙拉开椅子，又给倒了杯热水，这才忍不住打趣她：“又闹什么幺蛾子了，气的姜师傅暴跳如雷。”
    “没，我爸就是担心则乱。”
    姜萌可不想跟他讨论自己的糗事，赶紧转移话题：“有霖哥，我这次来是有正事，我想让你给我推荐一个靠谱、稳重，但是又不能太死板的小同志。”
    徐有霖多精明，消息多灵通啊，脑子都不带转，就明白她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你还别说，我这里还真有这么一人，这儿啊，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是谁呀？”
    她车间里认识的人不少，思来想去没感觉哪位熟悉呀？
    徐有霖轻笑：“你啊，也是被惯性思维糊住眼睛，梁田同志家的大儿子如何？”
    “大树？！”
    姜萌往深里去想，大树的性格的确很稳重，做事情也认真，但是孩子太小了，还是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换作以前她不会考虑他。
    可是，想起一月里，李建设进城和毛师傅掰扯那次，大树毫不迂腐的做法，她觉得也不是不行。
    李建设要是个板正之人，他也做不到副旅的位置。
    他是个外表看上去沉稳周正的人，实则狡诈如狐，可以说一家子的心眼子全长在他身上。
    是以，李建设一出手就是奔着绝杀的大招，他直接将毛家一大家子人都给请了。
    毛师傅这种耳根子软，没啥大主见之人被他三言两语就给拿下。
    席间，毛家人还想闹事，大树不等亲爹出手，斩钉截铁表示：“师傅，我还是拜师时的那句话，你教我本事，我以后给你养老。”
    “除了这个，其他的请恕我无法答应，你既没有生我，也没有养我，老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还没有立场来决定我的婚姻。”
    “我话直，你别介意，你要实在觉得不痛快，不想再教我，那我也认了，只是别再折腾我爸妈了。”
    梁田事后和她说起这些，那是边哭边说啊，眼睛都给哭肿了。
    只是毛师傅那里，到底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都两三个月了，一直对徒弟不温不火。
    徐有霖悠哉悠哉嗑着瓜子：“孩子是个好孩子，他待在车间挺尴尬，毛师傅不教他也不放他，就算放了也没其他师傅接手，他们都是老同事了，这点面子还是得给。”
    “嗯。”姜萌从他手里抢了把瓜子，也嗑起来。
    “等我和他妈说过先，到时候再考察考察他的意见，要是合适我就给拎走，你记得放人。”
    “没问题，不说你，就算看在梁田同志的份上，我也不至于卡他。”
    徐有霖这个人还是比较重情。
    “行，解决一桩事，我也得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