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嫣还是去医院了。
她到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
白笙住的icu病房前,乌泱泱聚了一大帮人。
她父亲,温行渊,一个姓姚的秘书,以及多日未见的沈先生。
上次檀春小筑的宴会,沈晏礼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后来救护车抵达,白嫣也只看到白笙,没看见他。
大家对沈晏礼的评价是怎样的呢?
矜贵端方,清冷自持,宛如寒冰打磨的美玉。
“狼狈”这个词似乎不该和他扯上关系,没有人会把他跟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可白嫣今日见到的沈晏礼,一个人蹲坐在墙边,头是低着的,脸很白,双手都握成拳,指缝间隐隐能看到鲜血。
他平常那股高傲冷漠的气场没了,像个被偷了糖果的孩童,真真切切,狼狈得不行。
*
温行渊跟老爷子双管齐下,将失火一事瞒得很好,真就半点风声没传到沈晏礼耳中。
他本人就是医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当天下午就出院了。
高校的学生已经放了寒假,他不用去京大讲课,日常就是处理公司事务,偶尔接一台手术。
其他没什么异样,和以前的生活差不多。
身边的人全瞒着他,网上被温行渊清理得干干净净,连有关檀春小筑失火的词条都搜不出来。
沈晏礼只知自己被下了药,那药效果强劲,他昏睡了一天一夜。不知昏迷时有场大火,差点要了他的命。也不知白笙为了保他,躺进icu,情况危急。
百密总有一疏。
这么大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破绽是沈晏礼自己发现的。
老爷子一连几天,每日都去白家。
嘴上说找白翊喝茶下棋,可那脸上的神情,虚假的笑容,即便伪装的再好,一次两次骗得了人,久了早晚会变僵硬。
那是第四天下午。
沈晏礼午睡后,要去公司。
老爷子就坐在客厅看书。
白纸黑字,他连一个笔画都没看进去,面上尽是凝重之色。愁眉不展,伴着时不时的叹息。
孙子都走到身后了,老人家也没发现。
直到沈晏礼眉头微动,站在沙发后面,叫了一声,“爷爷。”
老爷子瞬间回神,居然下意识合上书本,站了起来,面上那些凝重与忧愁,顷刻换成了和蔼的笑容。
这是心虚的表现,太明显了。
沈晏礼没戳穿,知会爷爷一声,便迈着长腿,走出大门。
老爷子以为他真回公司了,不过五分钟,便收拾了大大小小好几包东西,让司机送他去白家。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搬家呢。
沈晏礼就坐在不远处的车里,偏头,透过车窗,看着爷爷指挥佣人,把那几包东西搬上车,随后自己也上去。司机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老人家这几天的举动太过奇怪,不得不引起注意。
沈晏礼转过头,吩咐司机,“跟上去。”
老爷子的车停在白家四合院前。
到了这儿,看到这座院落的第一眼,沈晏礼不可避免地想到了白笙,脑海中浮现她的脸。
上次跟她吵架,他话说得似乎重了点。
沈晏礼垂眸,容色清冷,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薄唇绯红,像洁白大雪上落了一朵梅花。
白笙好像听进去了。
他说不想见她,让她别再来找他,她就真的不来了。
她以前没这么听话的。
沈晏礼睫毛微颤,眸底流露出的情绪很复杂,反正和开心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是想这些事,不知不觉,他竟然在车里坐了将近半小时。
司机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沈晏礼,似乎在发呆。
他第一反应,这个词好神奇。
不,应该说用在沈晏礼身上非常神奇。
他跟在先生身边十几年了,不开玩笑,从来没见过沈晏礼发呆。
成熟的男人也不会发呆。
沈晏礼年少掌家,他身上好像从未出现过“青涩”一类的形容词。
当家人必须是沉稳的,老练的。
外貌可以年轻,但内心必须老辣,不能让别人轻易揣测出你在想什么。
一直以来,沈晏礼将这一点落实得很好,他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老爷子都未必能猜对。
但此刻,或许是错觉吧。
司机就朝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看到沈晏礼在发呆,心中立即升起一个念头——先生在想白小姐。
很荒谬是不是?司机也觉得荒谬。
可他就是这么想了,且心底有个声音十分笃定地说:“就是这样,你没猜错,先生就是想白小姐了。”
压都压不住。
司机不敢再看,收回了目光。
沈晏礼难得有疑惑的情绪。
发呆的人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正如此刻的沈晏礼。
他不明白自己只是坐了一会儿,怎么半小时都过去了?
“爷爷出来了?”他淡声问。
司机答:“还没有。”
沈晏礼即便发呆,也有股威严不可侵的气场,他不敢多看,便一直留意着白家大门。
这半个小时里没有任何人进出。
*
沈晏礼进去时,老爷子正在花园跟霍兰汐说话。
两人表情都不太好,眉头蹙着,一样的凝重,一样的担忧。
最先发现他的,是在草坪上玩皮球的小孩。
沈晏礼见过这孩子,他是白笙的儿子,叫辰辰。
家境好的小朋友,皮球都是定制的。
球体表面印着卡通人物,顺着草坪,一路滚到黑色皮鞋边,碰了下,停住了。
辰辰对沈晏礼没什么印象。
孩子小小的,站在原地,大眼睛望着这个陌生的叔叔,一下下抠着手指,没动,表情无辜又无措。
也可能是被沈晏礼那股气场吓到了。
第二个发现沈晏礼的是霍兰汐,然后才是老爷子。
两人看见他,都很诧异。
沈晏礼没管他们,弯腰,冷白修长的手把皮球捡起来,长腿走到辰辰面前,低眸,递给他。
辰辰犹豫一下,接过来。
仰头看见沈晏礼清冷的眉眼,淡漠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成年人那般害怕,冲他笑,露出一对小虎牙,很可爱。
沈晏礼看着他,须臾,将目光转向老爷子,“舅舅不是说,白笙带他去外地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