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人人心中,一辛酸账,如何算清,又如何清算。
父亲,您留下的,我定会讨回。
一滴不落!
“走吧!”遥翼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愤怒却似爆炸而出。
遥楚戎离开,遥翼继续翻看书卷,却怎也读不进去,猛地一掷,“去请周致礼!”
盯着连绵的雨幕,许久未动。
大雨滂沱,伤怀肆意。
隔着透明琉璃,一滴雨,落于泼墨的眼角。
直到一个时辰后,周致礼至,那滴雨,才晕染一丝淡淡笑意,“周通判,快坐!试试这白毫银针。”
周致礼俯身坐下,接过茶盏,茶盖徐徐撇着浮沫,小口啜了下,“遥老弟,找哥哥有急事?”
遥翼不着痕迹地递与管家一个眼神,管家立时将备好的银票,塞至周致礼手中。
周致礼故作随意,瞥了眼金额——二十万两,唇角勾了勾,“无功不受禄,老哥哥怕是无福消受……眼下肃亲王正让我等清退过往贪腐之银,这收,亦不过收个寂寞。”
遥翼眼神闪过一丝莫名,“正好上缴,全了周大人在钦差那儿的忠义不是?”
周致礼轻弹了两下银票,“脑袋要紧……遥老弟,顺水推舟的人情好送,强人所难的事,眼下办不了。”
遥翼微微一笑,“不必紧张,一个消息而已。简单!”
“奥?”周致礼放心地将银票揣进怀里,“何消息,这贵?”
遥翼啜了口茶,“姿容堂的背后老板余小乔,可是余闻瑞丞相的长女?”
“就这?余小乔确是余闻瑞长女,一点儿没错。”周致礼沉下脸,眼中闪过几不可察的狠意。
化成灰,亦认不错!
遥翼双手交叉,轻轻拍合着,“听说,她与肃亲王李凌琰有深交?”
周致礼深望了他一眼,“嗯,看样子绝不一般!”
没准,还有奸情?哼!不是啥好东西。
“这次肃亲王微服私访,她没跟来?不过,未在道台府见着郡主的人?下榻的灵溪客栈,亦未有女眷。”遥翼淡淡问道。
周致礼眼珠子在遥翼身上一转,奇道:“老弟与余小乔有交情?”
遥翼回了一冷眼,周致礼立时收回疑问,尴尬一笑,老实答道:“确是一道来的,因男子打扮,故外人不得知。也就是我……在京城混过,打过交道,要不……换旁人,定回不了你。”
遥翼手指轻轻划过鼻梁,落到左臂上,轻拍着,“我就说,这事儿,找周老哥,定成。”
周致礼客套了几句,遥翼亲自送他出府后,回到阳台。
望着滂沱大雨,视线一片模糊,不知是因倾盆雨水,还是翻滚的记忆。
大雨瓢泼,好像要将整条天河的水倾倒,淹没人间。
偌大的江宁府,此刻不过一孤舟。不知舟中人,多少于这雨夜惴惴不安,多少纠结辗转,又多少看不到明天……
大雨如注,直灌进江宁府大牢。
姒文命抬头,透过细小的方窗,望着屋外漆黑的、不时划过闪电的夜空,心中惦记余小乔,一直记挂着。
半晌后,思绪回到李凌琰对岳清云的审讯中。
岳清云单独关押在一专设的高级牢房,未上刑,李凌琰给了他三品大员的体面,亦给了刑不上大夫的礼遇。
岳清云不哭不闹、不吵不叫,吃喝照常,倒颇有姿态。
“李茂成已交代,六百万两赈银皆岳大人贪墨,他负责俱办熔制诸事,可是事实?”李凌琰坐于椅上,温声问道。
岳清云面色暗沉,只眉心不着痕迹轻抖了下,“哼!早知落草匪寇,是喂不熟的狼崽子。当年,就不该被他义气假象蒙蔽,一时心软留条命,多年养在身边,终是一冻僵的蛇……”
岳清云说得咬牙切齿,脖颈处青筋隐伏。
一抹讥嘲,不禁浮至李凌琰唇角,“哼,岳大人倒真冤枉了李二爷,为报你知遇之恩,他受尽酷刑未招半句,断不信你派人抓了他夫人要挟,更为你宁愿舍弃青梅竹马的夫人……铮铮铁骨、戚戚真情,本王都不禁动容。若非你派人灭口……我想,除了你,无人能撬动他的舌头。”
岳清云心口似千万只蚂蚁啃咬,痛得撕心裂肺,却未见一滴血,义愤填膺的脸上瞬时蒙满冰霜。
人,只有相信,方可看见。相信成功,才能凯旋;相信忠义,才获碧血丹心。
为官为将,驭人重要,看透人心更重要。
只,人生在世,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一切终敌不过,生死当前那潜藏心底的恐惧。生死之刃,岂能握于他人之手。生死,自由己定。
我未错!亦无过!
岳清云终,寻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那层刚聚起的冰霜,随着问心无愧的自我和解,渐碎裂,渐褪却。
“事已至此,多说无意。那些银两俱已熔制,肃亲王有何证据说是本官贪墨的赈银,单凭李茂成片面之言,定不了三品大员贪墨大罪吧?”
李凌琰嘴角弯起不屑的冷笑,“一家片言,自是定不了封疆大吏如此大罪,但……遥家玲珑铺的遥咚咚、江都县安翠铺的钱三儿,江宁琼珍店刘伟业,还有你的好学生顾远章……不皆为人证?”
岳清云喉咙干涩,仿佛有一团棉花堵住,李凌琰开合的嘴如同无形的剑,深深刺入心脏,“物证,物证可有?”
“六百万两熔制的银子,做不得物证?”李凌琰冷声道。
岳清云清了清嗓子,“那些无法证明,贪墨款是赈银。纵为贪墨所得,来源不同,罪责亦有异!何况,本官祖上薄有资产,那些就不能是本官遗财?”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李凌琰冷哼一声,“好,本钦差就让你,背起棺材过黄河!”说着,自怀中掏出铜镜。
看着自家密室、熔银过程,岳清云眼珠子差点从眼眶翻出,结结巴巴喊道:“这……是?怪物……你们是妖怪!”
“祖上薄有资产……吓坏了?见着棺材,到黄河了……莫做困兽斗,毫无意义。”
岳清云心头一软,瘫坐倒地。
只这一罪,就死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