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沓厚厚的资料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横滨的居民并不多,夜晚的街道更是带着说不尽说不清的萧瑟和孤寂。
车流涌动着汇入清冷的街巷,月光铺出一地银光。
就着车窗晃入的昏暗光线,我粗略地阅览过他们费尽心思找来的文书资料。到某一页,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它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加珍贵。
不止是鲜有人知的人体实验记录,还是一些欧洲王室贵族绝不会公开的医疗情报。
看来,关于外科医生所说的“青年会的入场券”——这类陈词我需要再三斟酌。如果只为了我所呈现出的才能、价值,又或者外科医生的下属这类的理由,远远不足以做到这个程度。
是对于“中也存在过”这一确切消息的回礼吗?
不。依然不够。
自从加入港口黑手党之后,有了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首当其冲的,便是人心,是这些莫名的善意。
汽车缓缓靠着路边停下。我也没能想出一个理由,我摁了摁眉心,撇下思绪。总之……它无疑是我完全无法拒绝的厚礼,至于原因什么的,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终有一日浮出水面。
…
屋内漆黑一片,唯有窗口的位置传来幽幽清寂的月光,伴随冷空气顺入鼻腔。餐桌上,昨天新买的黄玫瑰正漫着幽微的芳香。
和许多个从前一样,安静地过了头。
太宰大约是在处理工作,还没回来。
“我回来了。”
我咕哝了一句,摸索着开了灯。
冷炽的白光倾洒进室内,如纱如雾般披在客室的沙发上,那里正坐着一个人影,不,用坐并不合适,他完全地陷入其中,一动不动,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我被他吓了一跳。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太宰,他披着黑色的大衣,阖着眸,周身弥漫着一股死气。太宰的面容被大半的绷带遮住,边角被灰尘弄脏了些许。仔细去嗅的话,不难发现他身上传来的轻微血腥味。
我原以为他睡着了,放缓了步子走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叫他回房间休息。
却不想,刚走到他旁边,他掀起眼皮,那微卷黑发之下的鸢色瞳仁如捕捉猎物一般攫住了我。
像玻璃一样的眼珠,像琉璃、像宝石一样,冷白的灯光镀在上面,沁出一潭幽深的凉意。
我曾在森先生那里见过类似的眼神。
“……哥哥?”我心下一突。
太宰的眼珠转了一圈,视线从我手中的文件上流动而过,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他若有所思地咕哝了一声:“哦……小澪。”
鲜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卸了力似地陷在沙发里,而我站立着,微微俯身,像是在居高临下般俯瞰着他。
“怎么不开灯?”我轻声问。
“唔,睡了一个好觉。”他随口说道。
在撒谎。
我冒出这么个念头。
他绝对不是在睡觉,他绝对一直醒着。
……我被自己忽然闪动的念头惊了一下,为什么我会这么认为?
看着他冷清清的眼睛,我咽下了这一猜测,也许是知道刨根挖地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他不会说、也不想说。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好。”
太宰伸了个懒腰,恢复了平日里跳脱的表情,语气轻松道:“计划有变,小澪提前几天去青森吧。”
“诶?”我愣了一下。
“周三下午是个不错的日子哦。”他心情颇好地说道。
“但是……”我意识到了什么:“等等,等等。”
太宰耐心地等待着下文。
即使他没有说他不去,但我莫名感觉到他并不打算一起……好奇怪。
不对,他好像一直没有说过他会去,他一直在含糊主语。
我猜测的是对的吗?
但是,如果是对的话,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在这时候改变出行日期?为什么含糊其辞?冬天的时候,太宰的话算应承吗?和我说周五可以去一趟青森的时候,他是抱以和我一起去的心情吗?还是我那时候忽略了什么,他所说的只是让我一个人去?
焦躁像虫子一样啃噬着我,但我却找不到泄出情绪出口。
终于,我破罐子破摔一样,问道:“哥哥不打算一起去吗?”
他意外地挑眼看向我,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唔…没办法~小澪,我原本也打算去的——但是,森先生派发了好多工作,完全没办法抽身呢。果然狡诈的成年人都很会使唤人,对吧。”
我定定地盯着他:“是这样吗?”
“是这样哦。”
“那我等哥哥闲下来。”
“小澪,”他顿了一秒,又拖长了尾调,黏糊糊地像在撒娇,是他惯用的语气:“早川家刚汇来了一份情报,周四是迁移坟冢的好时机。错过了这一日期,恐怕很难再有下一次了哦。”
迁移坟冢,不,将母亲的坟冢迁移到横滨……
他用了我绝对不会拒绝的理由,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抑制不住地开始动摇的同时,我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我蜷缩起手指,挣扎着说道:“但……”
“只是一天而已。”他托腮,打断了我的纠结。
只是一天而已。
太宰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更何况,等回到横滨,还能去参加那只蛞蝓的一周年聚会呢。虽然要看到烦人的蛞蝓,多一秒都是倒霉,聚会这种事更是倒霉中的倒霉……嘛,小澪也很想去吧?”
我垂在身侧的指节动了动。
我被说服了。
事实上,太宰拿出的理由完美地堵塞了我找出的所有“借口”。
我邀请他回青森的终极目的,归根结底只是为了探望母亲的陵墓,如果能够迁移坟冢,这一问题也能够完美得到解决。
只不过,夏日祭这种期待,还是微妙地落空了,但它并非只有今年举办,即使错过了这一年……假使能够一直过着如今这般安宁的生活,我也许能够在明年、在往后每一年都邀请太宰参加,况且,横滨也能够放烟火,去年过生日时,我们也一起看过了烟火大会……
望着太宰澄澈的眼睛,我心软了一刹,随之平静了下来。
也许真的只是森先生给他施加了诸多工作,才让他不得不临时放弃计划、更改计划,也许只是我太过多疑、太过不安,其中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曲折和原因。
港口黑手党的日常虽然危险,但以太宰的能力,可以游刃有余地解决一切麻烦。
我想不到有什么能打败他的情况了。
“那好吧。”放平了心态后,我有点遗憾地答应了他:“我会给哥哥带伴手礼的,假如哥哥忙完后……也可以来到青森。”
…
就这样,周二下午,我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青森的电车,临行前,太宰将管理母亲陵墓之人的联系方式交给了我,并像平常一样和我告了别。
电车疾速而过,望着车窗外逐渐被抛在身后的横滨。
只是太过敏感多疑了,我那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