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凭借我对太宰的了解去做推测的话,他并没有泡酒吧的习惯,或者说他从来不会去做这种具有娱乐性质的、打发时间的举动。
即使一直以来,他行踪成谜,但我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他会带着“自杀”这一目的,去做一场他人无法理解的探究和冒险,他的人生和俗世的联结少得可怜。
假如说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就像细细密密坚固的网,那么太宰与世界的联结就像稍微触碰就会顷刻断裂的蛛丝。
是和那天所说的朋友一起吗?
——lupin。
的确存在着这样一个名词。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实际上,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鲜花、月亮、整洁私密的空间,其实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去推心置腹、去解构自我、去阐述关于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只不过,这条理论对太宰并不适用。
我转身,去泡了两杯热茶,茶叶舒展开来,涩意和清香的气息同时绽放在空气里。
“这段时间里,哥哥是靠冰箱里的豆腐维系生存的吗?”我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捧着热茶小口喝着。
不知何时,电视被打开了,停留在枯燥的天气播报页面,穿着西装的职业女性正在介绍近期的天气,诸如明天会放晴、接下来一段时间也许会步入雨季,太宰并没有观看的打算,只是任由其播放,当作嘈杂的背景音。
“唔嗯,”他作出思考回忆的表情,然后,用淡淡的声线说道:“我在研究啦,研究‘找块豆腐撞死’这种方法的可实施性。”
“成功了吗?”我点了一下头。
如果有一本观察太宰自杀行为,并划定这些行为危险等级的手册,那么,撞豆腐比起入水、上吊、埋下炸药、制造车祸来说,这一方法完全算得上是小儿科级别的了。
“很可惜,失败了!”他怏怏地说:“我试图寻找出让豆腐变硬的独家秘方,但迄今为止,所有的方法都以失败告终,它的硬度甚至无法给人体造成任何的伤害。”
我想起来冰箱里板砖一样厚重的豆腐,对他说的话存疑。我尝试过了豆腐的硬度和重量,即使用尖锐的利刃去切割它,都说不好会是哪一方先受到伤害。
“哥哥对自杀方法的研究一如既往,”我斟酌了一下词句,慨叹道:“精益求精。”
“是啊,哈哈……毕竟面对死亡,我向来都抱以认真面对的态度呢,择定自己的喜欢的方式,也是「获得成功」的必要手段吧。”顿了一秒钟,太宰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问道:“那么,如果成功的话,小澪会做什么呢?”
显然,他指的并不是豆腐研发成功一类的,而是“成功死亡”。
轻松的气氛一秒钟跌落到了冰点。
它还是来临了,我平静地想。我一直在回避的、所担忧的关于太宰追求的“死亡”和我不愿意失去他之间的冲突,就像横贯在我们之间的鸿沟,被他赤裸裸地撕碎了摊开在面前。
“会做什么呢……”我喝茶的动作同样停顿了一下,然后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双没有温度的、漂亮纯粹地过了头的眼睛。
在知道“复活药剂”的存在之后,他一定预料到了这样的场面。虽然这一矛盾早已存在在我们之间,只不过被我小心翼翼地藏起来了,如潜藏在海底的冰山那般。
巨轮触礁,顷刻间覆灭。
“哈……”他嘴里溢出一声冷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我改变了一些想法。”
我将茶杯放进白瓷杯盘中,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然后,我用电视机里主持人叙说明天的天气是什么一样平常的声音说道:“即使燃烧掉生命,我想,我所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短暂地将哥哥从死亡里打捞起来,但那之后呢?我知道哥哥并不会因此改变什么,变得‘热爱生命’、‘珍重生命’什么的。死亡会无数次地继续上演。”
“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听着:“所以,小澪改变的想法是什么呢?”
“‘爱意’和‘尊重’,‘自由’和‘束缚’,小澪会选择哪一项?”
“做出这样一个假设:如果身为兄长的我希望的是小澪能够活下去,而并非用自己的生命来自顾自地‘拯救’我……拯救这样的词句果然让人感觉到恶心。”
太宰嘟囔道:“在这样的期盼里,小澪会满足这份愿望,还是会选择实现自我的‘欲望’?”
我其实清楚他想探究的是什么,我摆出来的那份“爱”,是否无私到割舍掉自己的情感,能够放任他真正地去往自由,哪怕是死亡,还是它只不是用来束缚他的、自我感动的产物。
在这样根本性的矛盾里,无论做出哪一种抉择都会是痛苦、是“错误”。
“「不想死」这样的愿望,是镌刻在人类生理上的本能,但从古至今,无一人能够实现这一祈祷。它是「正确」,是被众人推崇蜂拥的纲领,可惜,我是在「正确」之外的存在。小澪想让我活下去,但我却并不觉得活下去有什么意义、乐趣、必要性。”
他露出像正在恶作剧的孩子一般恶劣的表情。
“我并不打算怎么做,哥哥。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规避掉错误又或者痛苦,那是唯有神能够做到的事。我并非是「正确」的承载体,我的每一个选择,都出于我的欲望和自私,有时它恰好与旁人的希望不谋而合,有时它恰好会与他人的夙愿背道相驰。”
我微笑着说:“所以,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也许,将依从自己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