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就这样连绵下了两夜。
我整理好物件,便准备带着从未离身的手术刀离开旅馆。
与谢野靠着门,蹙眉问我:“就这样出去可以吗……你的身体。”
关于我的身体,作为医生、也是作为朋友的与谢野自然再清楚不过。虽然说,每个医生对于不听劝的病人都会感觉到头疼,但实际上,我并非他们所想象的,孱弱到只能坐轮椅的那一类。
论起自保的手段,并不是只有体术格斗这一条道路可走。否则,那年初入擂钵街,我也没办法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我披好她带来的斗篷,安抚她道:“请放心吧。与谢野小姐。”
“好吧,总之……你注意安全。”与谢野犹豫了一下,再次提到:“不过早川。侦探社其实并不会拒绝你的委托。”
我知道她想说,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就来寻找侦探社吧。
“谢谢。等明天回来……或许。”我并未将话说太绝对,只是含糊不清先囫囵通过。最后,为确保万无一失,我还是留下了钢琴家的手机号码:“假如我没能回来的话,拜托替我拨通这个电话吧。”
…
空洞而漆黑的街,因无一行人驻足而弥漫着略微瘆人的冷气,夜晚的横滨,一向是比深渊深处更为孤寂的存在。
我低着头,穿行到了太宰和织田作先生涉足过的小巷里。披着灰色斗篷的尸体果然已经被人带走,只剩下被雨点冲刷后残留的淡淡血腥味。
对此,我其实并不意外。这大概率是港口mafia的手笔,因为,有时候在死人身上可以探寻到的消息,会比活人还要多。
拢了拢帽子,我仔细搜寻了一番线索,果然,太宰亲自处理过的事宜,自然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没有过多停留,我继续朝向安吾先生家的方向走去。
雨声格外地响,拍打在我披着斗篷之上。
那是许久以前的一件小事了。
是某个平淡的夜晚,太宰在lupin酒吧里,和我一起闲谈一段工作的同时,等待安吾先生和织田作先生的到来。
那次事宜牵涉到了敌方组织内部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正是这一点,才引起了后续各种冲突和争端。
太宰注视着酒液,浅棕色的酒,名为「教父」。他敲了敲玻璃杯,一声脆音伴着他淡淡的声音同时响起:“……虽说,那看起来是一桩难以解决的困事。天平一端是肉眼可见的危机,但森先生说得对,促使每个人图求谋划的,正是更大的「利益」。是压倒在天平另一端的,更大的利益……”
彼时的我垂着眼,捧着牛奶杯慢慢喝着。后来,织田作先生、安吾先生也来了,不记得聊到了什么,第二日黄昏时,我们一同去了一趟安吾先生的家中,大约是聚餐。
不,那并非“家”,而是酒店。安吾先生平常都住在酒店里。
太宰悠哉哉、斜歪歪地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说:“作为港口黑手党的专属情报员、安吾,你居然就选择酒店作为长期基地吗?”
安吾先生推了推眼镜,这么说道:“没那么多好讲究的,太宰,住所只不过是工作后休憩的地方而已。”
“……”
酒店的位置并不偏远,而是离港口黑手党很近,约莫是为了缩短出勤的时间从而便于工作。我悄悄潜入大厦,走廊上空无一人,租客约莫都已经进入了睡眠。
试探了一番,确认房间里面无人之后,这才用发卡撬开了锁。等到门开后,我又静静站了好一会儿,里面没有呼吸声、没有细微的响动,什么也没有。我这才放下心,悄声踏进其中。
外头雨势正盛,室内窥不见半点光。我借着手机的光四处环绕了一圈,对向入户门方向的正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地毯、沙发、桌椅各类陈设规矩地摆放着,简单但一丝不苟,就如同安吾先生的性格一般。
我慢慢摸索起来。
落地窗上留有弹痕,从窗户落地的方向判断,子弹是从外面射进来的。客厅中间一把木椅,正上方的天花板位置弹出来一块挡板,挡板后留有空间,不难想象里面原先藏了东西。
有人来过。
并且,这个人曾踩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取走了天花板上的东西。地毯上没有血迹,说明——子弹大概率没有射中他,又或者射中了,但只是轻微的擦伤。否则无法解释为何没有留下大面积的血液。照这个情况来看,此人多半已经逃离了此地。
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摸了一把中间的圆凳。上面的灰尘是干的,并未凝结成块,地毯上也没有湿漉的痕迹、明显的脚印。
昨夜我回横滨时,天上有细雨。而今天更是从傍晚开始下雨,从未停息。可见来人正是在傍晚之前。
思索间,我突然感觉后背好像被什么抵住了。
……是枪么?
我心中一沉,右手已经摸向藏在袖子里的手术刀,看来,最好先用爆炸液做出响动,然后给予来人致命一击。
如果在那之前他开了枪,便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治愈药剂制成的胶囊。
思绪流转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背后的人出声了:“别动。”
低沉沉的语气。
……什么啊。
我松了袖里刀柄,无奈地转过了身。
这哪里是什么枪,分明是太宰两指并在一起,比出了枪的形状,他只是轻微地碰到了我的后背,又很快分开了。因为太宰再多停留一秒钟,恐怕就会被我察觉出异能力失效,从而发现“凶手”是他。
虽然说,他既然出声,也并没有想要掩藏就是了。
“哥哥。”我一时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哭笑不得有、劫后余生有、放松也有。我问道:“怎么过来了?”
黑夜蒙蒙里,他正勾着嘴角,微微笑着。依然是绷带裹满的大半张脸,而露出的那只鸢色眼睛却格外明亮。实在太久不见了,我微叹了口气,太宰似乎又长高了几公分、似乎又瘦了一点……黑色大衣上沾着几分细雨的腥气。
太宰嘟囔道:“居然失败了吗?有时候,小澪也装作上当的样子稍微紧张一下嘛。”
“那……下次我再努力一下?”我压住笑意,说道:“只是哥哥的声音太好认了。”
“好吧好吧。”太宰佯作思考:“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呢……欢迎回来吗?嗯,就这句好了。欢迎回来,小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