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离开后的第十二个月。
翻动日历时,我用棕色记号笔圈起来了今日的数字,恍然意识到,「没有见到太宰」这件事,居然已经可以开始用「年」作为单位了。
同去年一样,横滨毫无征兆地开始步入漫长的雨季,淅淅沥沥的,仿佛见不到停下的日期,灰雾笼罩着这座城市。
临出门时,裙子下角总容易沾上水痕,这是最近最为苦恼的事。好在医疗部有备用的住房,那里存放的衣装让我不至于湿淋淋地熬过漫长的一整天。
今天为自己准备的午餐便当是咖喱蟹肉。
刚来到港口黑手党时,面临和出差的太宰分开,我总会无知无觉地多准备一些饭食,到如今,却也早已经习惯了准备恰好份量的日子。
习惯真是个可怕又神奇的东西。
我合掌,低喃了一声:“我开动了。”便用起了餐。
近期要事并不多。
愈合药剂研发仍在进行中,预计明年五月份能够初步完成、进行局部测验,顺利的话,会在九月上市,年末投入海外市场。
太宰没有短信或者电话传来,但每日去往花店时都能够领取到新的花束,借此得知他平安的消息。
一切如常。
只是,晶子的电话、中也的建言,却掀起了这日常消息的波澜,这些让我在闲暇时间认真思考起该如何处理和侦探社的关系以及同阿敦的见面来。
虽然同中也说「我想好了该怎么做」,但真正落在实际时,需要考量的因素更多。
坦诚一点吗?要和侦探社说自己的顾虑和权衡吗?
或者继续等候呢?只要再忍耐两年,棋局就有了重新落子的机会。
……完全拿不准主意啊。
咖喱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开,伴随着微微的辣意,刺激着舌尖。
不知怎地,我忽然想起那一天,是平淡无奇的一天。
那时大概也是午餐,不,应该是晚餐。电视剧在放着悬疑片,湿漉漉的鲜血从受害人的胸口流淌出来,太宰歪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小澪你,其实是超级固执的人哦。”
我翻动着手中的医疗卷宗,思索道:“是这样吗?”
“总是在权衡犹豫,但一旦下定决心,即使是我也说服不了你更改想法……固执起来完全不像平时这样。诶,果然外表也是伪装吗。唔,不如做个实验好了!”
我问:“可以是可以啦……”毕竟我早已习惯了太宰的心血来潮。
但实验又是什么?
“比如说。”太宰说:“今晚吃咖喱蟹肉怎么样?”
……那时并不是吃蟹肉的季节。但我思考了一下,也许搜刮横滨能够寻找到螃蟹:“如果能够找得到的话,可以哦。”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我想叫织田作和安吾来吃「活力清炖鸡」。”
“我去联系一下……不过安吾先生也许没有空闲。织田作先生今天没有安排工作……明天晚上十点的宵夜可以吗?”
“你看。「固执测验」很成功哦。”
“……「固执测验」?”我还没有转过弯来,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也就是说。”太宰打了个响指:“没有「想不想」,只是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做最合适的事。小澪会容忍这一切……不过,一旦涉及到「想不想要」,那么就会展现出独一份的固执了。”
我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
比如说假如太宰点名需要毒蘑菇料理,即使「可行」,我也依然会因为不愿意而选择只提供少量的、不致死的一小块。
我顿了一下,借着半开玩笑的语气问道:“哥哥会讨厌这样吗?”
太宰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毫无负担一样的笑容:“其实,不讨厌哦!有时候这种固执总是能给我一些很有趣的惊喜,嘛,比上映的悬疑剧稍微更有趣一点。只是有时候我也会因为这份固执而苦恼……”
“因为小澪大多时候都是需要别人推一把的那种类型,如果到了非推不可的程度,眼前也许就已经是谁也救不回来的地狱了吧。”
停顿了一下。
“不过,这样就好。”
咖喱的辣味还在口腔里横冲直撞,记忆中他说话的声音却变小了。
窗外的雨点声也变小了。
我记得那天最后我仍在翻动书页,但纸张上的黑色文字并未钻进大脑。
“下一次。下一次如果我叫你的名字……”我喃喃出声:“我就会回头的。”
…
于是,那天晚上,从花店姐姐那里取到的花束里,多了一张小卡片。
我翻来覆去,上面只写着一个孤零零名字——
「澪。」
是太宰的笔迹。
啊。
如果你叫我的名字的话。
……我一定会踏出那一步的。
摇摆、权衡、懦弱,复杂的情绪在此刻化作了想要前往侦探社的决心。
就像有一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向前轻轻推动了一下。
然而,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一切冥冥之中的注定。当我从鲜花绽开的室内踏出时,我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在转角的巷口前,蹲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孤单的少年。
那时,涌上我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
——长大了啊,阿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