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城从来都不缺雨,路明非十几年的人生告诉他这个事实。
好大的雨,好冷。
望着窗外的雨幕,路明非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如果是把这场暴雨交给周边同学来形容,他们肯定会用更文艺更优雅的词汇,然后在意境中透露着几分自强和骄傲,可惜这里没有其他同学,被阴沉乌云压抑着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摇了摇头,想把脑子里的乱糟糟的思绪甩脱,他知道没人会来接自己放学回家,叔叔这会应该在应酬陪酒,婶婶应该在麻将桌上把一手烂牌舞的虎虎生风,堂弟路鸣泽多半是打到车了又或许是蹭了同学家的车一起离开了。
也许应该去求助一下老师。
他刚准备起身把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却又坐下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成绩并不好,用班主任的话来形容就是你小子成功给咱们班的平均分往下拉了三個点,谢谢你啊路明非,让火箭班的成绩不至于碾压后面的班级,给大家伙一个安慰。
同学呢,同学呢救一下啊?
没有,他们在铃声打响之前就约好了怎么回家,坐谁家的车路过那里顺道吃点小吃,一下课就没了人影。他没有开口询问能不能带他一个,也许知道自己这个问题只会得到一个拒绝的答案,算是为了自己最后一点脸面吧,把嘴闭上,不要打扰别人的兴致,说不定他们还会趁着这难得一见的大雨来点文艺的感言。
十七年的人生,落了这么个境地,叔叔一家不认为他是家庭的一份子,老师们眼中他从来都不应该坐在这个教室,同学们并不待见他觉得羞与为伍。
路明非趴在桌面上,把头埋在双手之间,喑哑的低声笑着。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吗?并不是的,只是人在日常中很能欺骗自己的。
初中时,他的父母离开了这座城市,满世界考古去了,他被寄养在叔叔一家,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婶婶不喜欢他,堂弟无视他,叔叔没什么家庭地位说话也不管用,他用一段时间养成了察言观色的好习惯,也许能少挨一点骂?被欺辱了没人给他出头,所以他就低着头不去惹别人。
刚刚转来那会,周边同学还在说什么真羡慕路明非,他家里人都不管他。现在想想,也只能释怀的笑了。
真可悲啊,路明非,他对着自己说。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了手上,他关好了窗户,那不是雨。
空气中的风不再流动,窗外的暴雨被定住不再下落,他甚至能清楚地看见雨水中反射的晶莹的光线,世界突然有了变化,仿佛多了一些绚丽而又带有浓厚的衰败气息的色彩开始浮现。
“哥哥。”
声音的主人好像离自己很近。
路明非转过身,看着自己同桌的位置,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一个小男孩,穿着黑色的礼服,脸上透露着一股恣睢的神色,精致的面容显得格外出彩,他明明在笑,路明非却觉得他在哭。
“交换吗?”小男孩又开口了,却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路明非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身旁的男孩是什么时候来的,也就是说,他刚刚自暴自弃流着眼泪的败狗形象被旁人收入眼底
“交换吗?”见他没有回音,男孩又开口询问。
“交换什么?你是谁啊?什么时候来的?”
“用问句回答问句吗?很狡猾呢,哥哥。”男孩依旧是那副模样,眯眼笑着,像个小狐狸。
路明非有些不知所措,眼前男孩的回答突出一个莫名其妙,他选择换一个话题:“这么大的雨,你家里人不来接你吗?”
身旁的男孩起身,睁开紧闭的双眼看着路明非,他的眼中却并不是符合东方人的漆黑,而是绚丽璀璨的金色,瞳孔中倒映着美丽却狰狞的曼陀罗。
大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被火灼烧一般,路明非突然发现自己如今并不在教室里,而是在荒凉的古战场,周边全是骸骨,他屁股下的也不是什么课椅,而是由骸骨垒起来的王座,远方传来的声音是充满着怒火的咆哮,他定眼望去,那是一头狰狞恐怖的西方巨龙,漆黑的躯体肆意舒展,威严的气场压的他不能动弹,黑色巨龙张开双翼腾空而去,翅膀上面挂满了尸身,有人类的,也有很多他不知道是什么的物种的,随着巨龙振翅,太阳被遮蔽,从缝隙中阳光告诉他,现在正在下着一场尸身雨。
他被这一幕震惊住了,艰难起身,捂住胸口,他的心脏剧烈搏动着,仿佛要脱体而出。
今天是什么鬼日子,先是外面的倾盆大雨让他回不了家,现在又是个什么鬼的古战场。
今天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悲从中来,他还没拉过女孩子的小手呢,初吻都还在!
“我在这里,哥哥。”
身边传来触感,是那个男孩推了推他的手臂,用低沉却充满恶意的语气说着话。
很奇怪,胸中翻涌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心跳不再紊乱,安宁的心情遍布全身。
他无意识的伸出手,把男孩拉到身前,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从来没见过这个男孩,但是从男孩身上,能察觉到安心感,他追求了很久的安心。
男孩没有回话,只是愣愣地抬起双臂,回应着这个拥抱。
时间好像过了好久,又好像只是一瞬间,骸骨垒起的王座上没有争吵和愤怒,只有俩人默默的拥抱。
也许是互相取暖。
“路......路明非!你还要抱多久?”
耳边传来的不是男孩的回音,而是清脆悦耳的女声,很耳熟,是他的同桌小天女苏晓樯的声音。
嗯?
嗯!?
他微微松开双臂,看着怀里的可人儿。
第一次,他只用了一个动作,把这个骄傲的女孩整成了急的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女生。
只见路明非急忙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拥抱,如临大敌的看向四周,什么小男孩,什么巨龙,什么骸骨,什么都没有。
只有乌云摧垮压迫下的教室中,满脸通红的小天女。
一股子粉红色暧昧的气氛在这间昏暗的教室里升起。
路明非看着眼前露出羞涩模样的女孩,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色,他不禁发问:“你是谁?你把真的小天女藏哪儿了?”
只见小天女羞涩褪去,脸红依旧,明显是被他刚刚的话语气的。
“好你个路明非,我刚刚看见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泪流满面的,寻思安慰安慰你,你倒好,不仅反手一把抱住我,现在更是倒打一耙,我好心被伱当成驴肝肺了是吧?”
“没没没,姐姐姐我的错我的错。”
看见眼前这个衰仔急急忙忙的道歉,小天女双手抱胸,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暴雨依旧,可怖冰凉,教室里又独剩他一人。
他挠了挠头,压下刚刚莫名其妙升起的旖旎,心想刚刚就应该追上去,死皮赖脸求求小天女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今天的作业我来帮忙全部写完,不用您动一根手指头,然后顺势借驴下坡说您看这么大的雨我家里人忘了来接我,小天女大人能不能顺道把我送回家,明天您的作业要是出了半分差错,可斩我头。
他终究是没有开口,他又不是不知道小天女喜欢现任班草兼校草赵孟华,人长得帅,成绩好,家里有钱。
仕兰中学的此獠当诛榜只有二人被大伙铭记周知,第一名是已经毕业了的楚子航,第二名就是他赵孟华。
路明非很擅长察言观色,刚刚那种氛围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小天女心乱了,如果小天女情绪稳定依旧冷静的话,他追上去倒是应该会享受到同学的帮助,但是现在追上去只会被拒绝然后让小天女心更乱。
他抬头看着窗外依旧没有半分颓势的暴雨,把书包反背在胸前,脱下外套披在头上,离开学校,迎着暴雨,走在回家路上。
没有奔跑,因为这种程度的大雨奔跑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因为迎风奔跑被狂乱冰冷的雨水冲击的更加难受,挺起外套,保护好书包,反而可以成功保住里面的书籍。
如果自己怎么选择都是同样的结局,那么至少在结局里可以保护住一些东西,这样也赚了。
他在雨幕中笑了笑,用手将已经湿透的头发捋到后脑。
......
“小姐,还等你的那个同学吗?”
驾驶座上的管家发话了,苏晓樯没有回复,只是看着车前那个用外套保护好书包的身影,沉默了很久。
她想,只要路明非开口,她就会送他回家,只要他肯开口寻求帮助,她绝对会提供,说到底其实路明非只需要表达一个需要帮助的意思就行了。
可惜的是话语堵住了唇舌,她张不开嘴。
只是他没有开口,她也没有开口。
“走吧。”苏晓樯很难想象她的语气竟然这么冷漠,但也依旧没有了下文。
路明非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艰难的前进,他心想可能因为今天自己淋成了这副落汤鸡的模样,婶婶或许会少一点尖酸刻薄,多说一点暖心的话,想到这里他昂扬起了眉毛,脚步不自觉的快了几分。
而等他推开门,回到这个不算温暖的家中,迎接他的并不是温暖的关心。
“你怎么这么笨!这么大的雨你不知道打车回来?你不知道跟同学说一声,让他们顺道送送你?”刻薄的怒骂声响起,婶婶神色激愤,怒斥着他的愚笨。
“不是啊,婶婶。我......我这不是钱不够嘛,出不起打车的钱,而且同学们都走了我也来不及说。”
听着他的辩解,婶婶怒色更甚,“你什么意思?你这句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给你的零花钱少了?啊!”
路明非心说可不是吗,堂弟路鸣泽那个身高160体重160的小胖子能混出一个泽太子的名声不就是零花钱多出手大方吗,他一个衰仔去个黑网吧还需要从伙食费里扣点出来,打星际时候想喝瓶营养快线还需要那些个赛博徒弟支援。
也只是心里想想了,他嘴里说的都是对不起我的错什么的,千篇一律的道歉。
“快去洗澡,明天要是感冒发烧了又得浪费钱!”
婶婶见他低头认错,没说多余的话,摆了摆手示意饭菜在桌上,意思让他洗完澡以后再吃,顺便把水池里的饭碗一并洗了。
堂弟路鸣泽早已放碗回了房间,这会儿应该是开着电脑在聊天。
叔叔依旧没有回家,也许是看着雨太大了干脆在外面开了个宾馆。
婶婶说完话已经推门离开,预计是去楼下找邻居打麻将。
——你在她身上看不见一丝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