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目光扫去,便将此间情形尽收眼底。裴元正掷出的法旗,由于是匆匆布置而成,显然是阻挡不住这来势汹汹的矮小道人。
果不其然,阐渊道人手中铁鞭一横,打出一道粘稠的乌黑之气,径直向面前水雾屏障泼洒而来。
也不知这乌黑之气是什么路数,水雾屏障刚一接触便染上青黑之色,并倒卷而上,居然让裴元正手中法旗都隐现丝丝黑意。
裴元正心中一惊,连忙掐诀调运法力镇压化解,他这一动,水雾屏障顿时渐渐消散了去。
法旗虽说没能成功阻拦对方,却给张显争取到了数息时间,他心意一引,手中陡得跃起一道清亮明光,竟是不思躲避,反而抬手疾斩下来。
这一剑斩出,剑光明而不艳,如九天银河倒泄而下。
阐渊道人一见之下,心中不由得暗暗冷笑。
他手中铁鞭乃是一件灵器,随他性命交修近千载,虽说因各种缘由使得其威力不及巅峰之十一二,但也非是寻常法宝能够比拟的。
说时迟那时快,只闻“叮当”一声脆响,两把神兵利器已然碰撞交击,幽暗迷雾里,一道道金火流星迸射,剑光如石击平湖,分成细小碎片。
借助这迅猛一击的力道,张显翻身后退,迅速拉开距离。
此时,他右手微抖,脸色潮红,内气紊乱,五脏六腑之中似有一条蛟龙在翻江倒海,显然是在刚才对击之中受了不小的损伤。
不过,他眼中却有神采闪烁。适才他出剑的一瞬间,惊喜地发现剑中灵识竟隐隐有复苏之意,与自己沟通起来比往日更见亲近。
早在数日之前,不管他如何温养此剑,就再无任何进展。他原本以为这是此剑非是自己亲手祭炼而成、又有所残缺的缘故,如今看来却非是如此。
今日一往无前,面对强敌奋然出手,反而有所增益,想来只有在争斗中磨砺,才能真正发挥此剑的威能。
剑乃凌厉之器、杀伐至宝,只有不断与人厮杀,方能臻至上乘,蕴出真灵,正如求道修真之路,心中有大决心大毅力,一以贯之,才或有长生逍遥之机。
张显目中有精芒闪过,周身气机越发浑然,隐隐有超逸出凡之态,显然是道心有所提升精进,得了不少好处。
庞无尘虽不曾出手,一点气机却遥遥锁定在阐渊道人身上,只要对方稍稍松懈,便可发出雷霆之攻势。
他见得张显气机涨浮变化,侧头叹道:“张道友福缘之深厚,实属少见。”
裴元正则隐隐感觉张显与以往不同,但见他并无大碍,也不多想,只是投去略带歉意的目光,便又专心炼化起法器上的污秽之物来。
张显轻轻拱手示意,接着看向远处阐渊道人,目光清冷,言道:“阁下一言不合便出手偷袭,却是有损傅真人上真高仙之风采。”
阐渊道人心中愠怒,暗恨自己小觑此人,脸上却一片漠然,寒声道:“不曾想你这黄口孺子,居然持有一柄灵剑。”接着又摇了摇头,看向庞无尘,自负道:
“尔等三人,还是随我入内请罪吧。再多抵抗,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罢了。”
庞无尘呵呵一笑,哂道:
“尊驾何必伪言欺之。金罗宗傅真人幼时,其母葬身妖腹,他也因此极其痛恨妖魔异类,又怎会让你为他看守洞府?分明是狡言诈我,另有可图。”
裴元正心下悚然,暗道这妖人诡计多端,同时他也赞叹于庞真人博闻广识,居然连万载以前的先人秘事都一清二楚。
此时,裴元正已然消磨掉法旗上最后一丝污秽之气。
庞无尘估摸着时间,再次开口道:“或许尊驾来头不小,但如今也不过灵真境界,我等三人还不至于束手就擒。”
闻言,阐渊道人脸上杀气骤起,如寒霜忽至,冷彻心肺。随即大喝一声,倏地跃起,地面青砖碎裂,整个洞府也为之摇晃,像是地龙翻身、山神锤鼓。
烟尘散去,张显只见一只高约两丈、稍显虚幻的丑陋蟾蜍正趴伏在地,猩红长舌吞吐不定,后背数个鼓包,隐约可见乌黑之物在其内流淌翻滚。
血色双眸转向三人,被其看了一眼,顿觉遍体生寒,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庞无尘双眼微眯,大袖陡然扬起,往前一挥,霎时之间,一道凶煞绝伦的煊赫刀芒扬起,斩破大气,直奔而来。
那蟾蜍肚中“呱呱”两声,身上猛然爆发出一道墨团似的黑雾。那森寒刀气从那黑雾之上一透而过,闪了一闪,居然横穿而过。
见状,庞无尘霜眉微皱,盯着那团黑雾不放,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黑雾依旧在蠕蠕而动,不旋踵,一阵剧烈翻滚,随后又见那蟾蜍显身而出,其鼻翼微动,使力一吸,黑雾便化作一线,钻入它鼻窍之中。
裴元正见庞真人一击无果,连忙催动起手中法旗布下雾障,接着又拿出那口装水盂盆,往上一抛,祭出一滴色泽暗沉发黑的水珠,打入漫天雾气之中,雾障随之肉眼可见的浓厚起来。
原来他这盂盆,并非只是简单的盛水装河之能,而是能将盂内之水提炼成一种灵水。这灵水可谓之妙用无穷,但一旦脱离容器便会无可逆转的发散,直至彻底消失。
历经一甲子时光,又往其中灌入数种宝药灵液,这才堪堪催炼出一滴灵水,如今见此妖凶威滔天,他只好强忍心痛一并祭出。
张显立在一旁,刚才他已吞服下数枚回复丹丸,内气逐渐充盈起来,他心念一转,悄然拿了个法诀,默默闭目运转起内力。
那蟾蜍腹部微涨,闷闷响了两声,口中猩红长舌卷向三人,裴元正连忙引动法旗,四周云雾翻滚不停,化作一道道灰白锁链迎面而上。
一时间,恶风黑雾旋动,漫天飞沙走石,双目几不能视物。
得到那滴灵水加持,法旗威力凭空涨了三分,居然挡住了蟾蜍一口长舌,让其毫无寸进。
同时,裴元正也感应到那滴灵水正急剧被消耗,心里咯噔一声,沉声开口道:“这妖物力大势沉,恐是抵挡不住多久。”
或是看出这雾气锁链后力不继,那妖物攻袭越发猛烈,不过数个呼吸间,雾气锁链已是溃散大半。
此刻,张显猛然睁开双眼,长笑一声,只见一道灿灿火光从他身后盘旋而起,像是大日初生,炎炎堂皇之气扑面而来,他伸出手指,向前一点,喝道:“去!”
这门‘碧霄一气’是《参同契五类秘要》中威力不俗的金火二属神通道法,如今他才炼化一道火属灵物,虽说威力下降了许多,但浑阳真火至正至阳,威凛四方,邪祟妖物最是畏惧。
那妖物骤然收回长舌,大口猛然深吸,背后鼓包竟挨个炸开,喷出道道黑中带红的污秽液体,漫天喷洒而去,闻之胸闷气促,呼吸都稍显不畅。
庞无尘脸色微变,低喝一声道:“退!”,三人瞬间回退而去。
眨眼间,碧霄一气已然袭至妖物面前,径直窜入黑红液体之中,接着一股股刺鼻气味蔓延开来,在碧霄一气猛烈攻袭下,黑红液体或聚或散,如活物一般层层抵抗。
半响,漫天恶臭被蒸发散去,只留漫天尘烟,妖物已然是没了声响。
裴元正脸上惊疑不定,他虽未曾直接出手,但那妖物的强大气机却是做不得假,隐隐比他还高上一筹,难不成就此被他这位师叔诛杀了去?
他大袖一挥散去污秽,只见那妖物已是不见踪影,地面青石融作液体汩汩作响。
张显也稍觉错愕,这碧霄一气虽说威能不小,但他境界低微,又未能融炼金属灵物,决然不可能越过几个境界层次诛灭此妖。
沉吟片刻,他恍然所觉,那妖物应该是阐渊道人真灵所化。哪怕是修道之人,未曾凝结金丹时,元真魂魄也是阴属之物,本能畏惧天火雷霆,妖魔异类更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也明白了那妖物硬接庞真人一招居然毫发无伤的原因所在了。
庞无尘上前几步,盯着半月拱门前那尊蟾蜍石像,开口道:“尊驾何不出来一叙?”
石像毫无动静,像是普通人家院中的凡石雕塑一般。
庞无尘笑了笑,自袖中拿取出一面铜镜,道:“此乃‘五火神阳宝镜’,里面有一道金阳烈火,最是擅长攻袭神魂,尊驾可想一试?”
张显轻笑不语,显然庞无尘也是明白了此中关窍。
那蟾蜍石像传来尖叫之声:“住手!”,接着故技重施,鼻腔之处喷出一道烟气,阐渊道人再次现身出来,只是显得更加虚幻且不真实。
阐渊恨恨的看了眼张显,努力挤出一丝笑脸,道:
“各位道友神通不凡,在下认栽。我实乃是被傅金沉封印在此,万载以来,离不得此间三丈方圆,洞中法宝神通俱在,可任由诸位自取,还乞绕我一命。”
傅金沉便是金罗宗那位南丹纪寿上金真人之名讳,也就是阐渊道人口中的此地洞府之主人。
闻言,庞无尘却面色一厉,冷哼一声,道:“如今还想着挑弄我等贪欲,妄施鬼蜮之伎俩,看来是绕不得你。”
说完,抬手便直直往其脑门上拍去。
阐渊道人身躯不禁一颤,眼见大手要拍至,不由得惊恐大喊道:“左黜道友,我帮你炼化那件真宝,还请出手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