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北疆,英鞮山。
此山距道朴宗四千余里,山势巍峨险峻,乃陈楚两国天然分界之所在。三载前,两国君主息兵会盟,自此渐有人烟,随着两国往来愈发密切,渐渐地,山中多出数条商道,沿途亦是村镇错列。
然而,两国三载来往,探索出来的安全道路依旧仅限于英鞮山脉外围,若能开辟出一条直跨英鞮山脉的安全道路,将会极大减少货运时间,所带来的利益将无法估量。
诸多高瞻远瞩又颇有身家的贵人豪商,纷纷出资招募江湖勇士,组建了一支又一支的开拓队伍,意图找到一条安全快捷的道路,但山中多有凶怪野兽,恶虫毒草,又兼气瘴肆虐,是以死伤惨重,数次探索均是无功而返。
此刻,山中一处义庄之中,三名面带哀痛之意的中年男子正在忙碌不停。这几人亦是江湖中人,俱是小有名气之辈,结伴前来欲图一场富贵。
就在前日,他们入山探索之时路遇一条毒蟒,众人合力虽将其斩杀,但收割皮甲鳞牙之时,却猛然发现自家已在不知不觉间身中蛇毒。
原来,那毒蟒临死之时,竟暗暗拧碎毒牙,剧烈蛇毒悄然散发,众人不明情况,放松警惕后竟是一一着道。
蛇毒剧烈无比,诸多解毒丹丸服下俱是无效,不出片刻,八人队伍仅有三人存活,且幸存三人亦是余毒难清,怕是无有永年之寿。
三人心痛不已,纷纷息了再探之心,因各自带伤,只能将五人尸身带至义庄,焚烧过后带回骨殖,已全众人相识之义。
一番忙碌下来,日头已渐渐偏西,三人简单吊唁一番,正欲点火焚烧,却猛然发现天边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不到片刻,黑点已然清晰,原来是一群白头黑身的乌鸦,勾喙鳞毛,眼带赤光,夜色之下,更添几分凶戾妖异。
三人被白头乌鸦望上一眼,只觉心里发寒,手脚冰冷,不由得心中大骇,一人颤声道:“这……这莫非便是……”
原来,早在众人入山之前,便听人说起,英鞮山中栖息着一群怪鸟,乃是乌鸦成精,喜食生人魂魄精气,乃是一等一的凶邪之物。
另一人脸色一肃,却尚有几分镇定,沉声道:“传言不可尽信,不过为你我性命计,我等还是速速离去。”
三人轻手轻脚,不敢耽搁,闪过几步,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至于那尚未焚化的五具尸骨,三人自去逃命,已然无法顾及。
白头乌鸦对三人的离去置之不理,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落在五具尸身之上,快速的啄食着,不一会儿,其等周身竟有缕缕青黑色雾气飘起,望之愈发邪异。
……
张显等人一路驾云飞遁,数个时辰已至英鞮山。四人立在云头,遥遥可见谷壑重重峨崖处处,山腹更有阴气搅绕凶光冲云。
裴元正察量一二,伸手往前一指,道:“那地阴秽之气凝结,想来便是游尸出没之地,不若前去一探?”
张显等人轻轻颔首,俱是赞同。游尸虽说极其少见,但到底仍是走肉行尸之类属,未历天劫雷火,无有神智性灵生诞,自是不懂隐藏行迹,望气之术下,决然无所遁形。
四人驾起虹光,瞬间便遁入深山之中。片刻后,张显望着脚下下一片谷地,那处被一股浓郁阴云覆笼,灰雾蒙蒙弥漫卷动,四周山高险阻,万仞峭崖,沟壑遍布,隐约可见鸟兽尸骨横陈,其毛羽纤毫可见,栩栩如生,只是皮肉乌青,极为怪异。
见状,云怀山面露喜色,如此情形,显然是找对了地方,他拍手一笑,道:“看来此獠便在此地。”
话音刚落,云晓山却抬手道:“诸位请看。”
张显闻言,凝集目力瞧去,原来在堆积甚厚的枯枝败叶下,竟隐有一口尺许方圆的洞坑,往深处看去却是漆黑一片,细细感应下,似有什么物事在其中隐藏着,更有丝丝寒煞之气涌动上来。
经一点醒,众人俱是明白,游尸定然潜藏于内!
就在四人欲动手之时,耳旁却传来斗战之声。四人心中微惊,对视一眼,驾起遁光,飞至云端潜藏起来。
云晓山更是祭出一颗玲珑皎洁的宝珠,催生光华遮蔽众人。
过有半响,一道五色烟云急匆匆飞过,其后数团阴雷追袭而来,五色烟云左右闪挪,却避之不及,阴雷轰轰炸响,将其打落下来。
裴元正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妙龄女修,年约十八九,容貌姝立,观其气机,应是灵真境初期修为。此刻她面色惨白,眼中透着绝望之色。
一道黄烟随风卷至,化作一黑袍老者,其顶上无发,面色灰青,不似生人,见妙龄少女无力再逃,他阴阴一笑,道:“祸福无门,唯人所召。本座原不想招惹浩玄宗,偏偏你们撞上门来,怨只怨你等运道太差。”
说完,便起手一招,一道阴雷凝聚,径直往女修打去。那女修眼中绝望之意凸显,强提法力,却连起身站立都难以完成。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荧荧青光陡然生出,将那阴雷打散而去。
黑袍老者瞳孔一缩,猛地转身,退开数丈,再看向张显等人藏身之地,道:“何人在此?”
云晓山收起宝珠,四人身形随之显现,张显看他一眼,赞道:“晓山道友这枚宝珠,隐匿气息的功效实属惊人。”
裴元正微微颔首以示赞同,他们四人站立之地距黑袍老者不过二十余丈,如此距离竟能瞒天过海,这枚宝珠实乃非同凡响。
云若山召回那道青光,原来是一把青碧玉尺。他看向女修,温声道:“这位浩玄宗道友,且勿担忧,我等自会保你平安。”
那女修呐呐难言,方从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正是惊魂未定之时,只是眼中充满着感激之意。
如此目中无人,自是惹恼了黑袍老者,他心中气极,但见几人周身气机俱是凝练淳厚,特别是那面容相似三人,与他修为不分上下,甚至隐隐高上一层,料想非是寻常之辈,他不愿因此坏了自家大事,因而只是冷冷问道:“几位是想管这闲事吗?”
裴元正嗤笑一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况且你伤我同道,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在这黑袍老者现身之时,众人便知此人走的是‘太阴炼形’的路子,乃是实打实的魔道中人,只是或因所炼功法非是上乘之故,使他面容样貌更像行尸而非活人。
太阴炼形之术,乃是尸解求仙之法。太一守尸,三魂营骨,七魄卫肉,一点真灵不昧,所谓太阴练形也。据说此术乃是玄阴天宫开派祖师所传,只是玄门中人甚少修持,多是魔修以此术另类求道。
黑袍老者的脸色瞬间阴沉至极,他听闻此山有游尸出没,或有尸丹可得,方才私自下山来寻。此丹蕴有极为浓郁的尸阴之气,对常人而言乃是无解毒药,对他来说却是上好的修道资粮。
为防人知,他冒险斩杀了几名游历至此的浩玄宗小辈,大意之下,竟让一女修逃脱,方才一路追至此地。如今看来,只有灭杀在场所有人方可高枕无忧,毕竟,浩玄宗乃是玄门大派,被其盯上,实属坐立难安。
既下决心,他反而冷静下来,勉强一笑,做出一副息事宁人之态,道:“几位道友,你我之间或有误会,不如在下放此女离去,我等交个朋友如何?”
云怀山玩味一笑,道:“哦?不知是何误会?我倒想听上一听。”
黑袍老者心下一喜,不动声色靠前几步,道:“说来话长……”
话音未落,他突然自袖中祭出一盏冥玉宝灯,檠高七尺五寸,下有蟠螭缠绕,他单手结印往前一指,宝灯顿时大放幽光,霎时间将张显等人罩住。
见一击得手,黑袍老者怪笑几声,只是脸上笑容刚起又瞬间凝固。原来,那幽光并未真正将张显几人罩定,一道皎皎若月华的流光正牢牢将几人护住,幽光猛烈,却再难逼近。
黑袍老者顺势看去,只见四人头顶有一明珠高悬,正不断洒落道道白光,正是四人现身之时云若山收起的那枚宝珠。此时,他哪能不知自己遭了眼前几人的算计,不由得大骂出声。
如今情势对他已颇为不利,黑袍老者稍作思索,脸色一狠,张嘴喷出一口精血,那冥玉宝灯上的蟠螭大嘴一吸,鳞甲皆动,灯焰瞬时猛烈三分。
数十团荧荧冥火霎时自灯盏跳出,纷纷粘在皎皎白光之上,碰触的顺间,如同泼了一瓢滚油上去,火势陡地窜起一丈来高
云若山眉头微皱,此火不知由何物炼成,竟能以他之法力为燃料,数个呼吸间,他已然感觉到自身法力受到不小损失。
正欲开口提醒,张显已伸出手来,骈指一点,一道灿若金阳快似电掣的流光急飞而去,扑哧一声,竟穿过层层幽光径直落在蟠螭冥玉宝灯之上。
蟠螭冥玉宝灯浑身一抖,灯身蟠螭竟好似活物般,露出极为惊惧之色,烈烈冥火肉眼可见的弱了下去,漫天幽光亦随之暗淡。黑袍老者脸上一怔,不知宝灯为何有如此反应,却是知晓败局已定。
他也是果决之人,见技不入人,再斗下去或有性命之忧,连忙大声道:“我乃句曲山十心上人的门人,来日方长,有话好说,还请道友停手。”
张显轻轻一笑,见蟠螭冥玉宝灯已被浑阳真火所克,心意一转,飞剑自行浮现,半个刹那之间,直逼黑袍老者脖颈。
面对这神出鬼没的飞剑,黑袍老者心下惊骇难止,已然吓得肝胆俱裂,大叫一声,转身就逃。
奈何再快也快不过张显飞剑,剑光转顺一划,一颗头颅已冲天飞起,剑气纵横间,元灵亦被绞杀,无头尸首噗通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