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正合适,我们就在这里等待梦主到来吧。”
穿过格拉克斯大道,星期日和知更鸟来到一处平台,这平台就是当初星初来乍到时摔在地上的那个地方。
“嗯。”知更鸟点了点头,“话说回来,哥哥,我听说你现在再也不碰甜食了。明明小时候还经常和我抢餐后甜点......
“总觉得,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很多事都变得不一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灵的钟声在梦境的天顶响起,仿佛宣告着午夜的狂欢即将开始,星期日抬起头,看向天空,轻轻说道:
“即便在美梦中,也必须有人时刻保持清醒。”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你,也不应该是任何特定的人。”知更鸟关心道,“哥哥,你给自己的负担太多了。我们约定中的乐园,不该是这样的。
“匹诺康尼只是一场梦。它无法消除现实中的烦恼和痛苦,给人带来真正的幸福...它能做的无非为人们提供一个逃避现实的去处,但也仅此而已。”
“还记得刚才的那位老人吗?”星期日道,“他从星际战争中得以存活,友人,家乡,全都在辐射炸弹倾泻的能量下融化,就连自己也因其影响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如果没有这场梦,他可能已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诚然...可即便没有匹诺康尼,他也有可能走上另一种生活。”知更鸟道,“据我所知,博识学会早就在推广相应的治疗康复技术了。
“尽管那种生活会平凡、艰难许多,可现在,他在昏迷中接受名为美梦的‘临终关怀’,他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匹诺康尼究竟是给予了这些人未来,还是夺走了他们的未来?”
“在那之前,你要知道......”看着妹妹黯淡的神情和那反思的情绪,星期日继续道,“并非所有人都能走向未来。
“未来之于人,正如天空之于鸟儿。人们之所以误以为飞翔是鸟类的天性,是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那些坠亡在地的鸟儿。
“记得小时候收养的那只谐乐鸽么?我们是如何对待它的?”
“我们认真将它在鸟笼里养大,每天喂食换水,梳理它的羽毛,后来......”知更鸟记忆犹新地诉说着,“决定离开匹诺康尼的时候,我打开了笼子的门,让它回到了天空。”
星期日看着知更鸟,缓缓开口:“担心会让你悲伤,我没在信件中提及此事。你走后不久,它就坠落在了你房间的窗前。”
“...我猜到了。”知更鸟道,“若非如此,哥哥绝不会只字不提它的下落。
“尽管结局令人遗憾,但我仍然坚信这个选择没错。鸟儿不是为了在笼子里度过一生才破壳而出的...就算它们无力飞翔,天空也是它们的归宿。”
“但这就是问题所在。”星期日道,“如果这世上有些雏鸟,终其一生都无法飞翔,我们又怎能断言天空才是它们的归宿?”
“你想说...人类也是如此?”知更鸟看着哥哥。
星期日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开口:“想想星穹列车吧,这正是个好例子。
“无名客为连结诸界付出了巨大努力,誉满寰宇...然而,能坚持在如此苦旅中奔波的无非寥寥数人,更非等闲之辈。
“因为开拓的事业,绝非凡人能够承载。否则,这条命途又怎会一度落得银轨断绝,列车废弃,星神陨落的下场?”
“歪理!”知更鸟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兄长,“要是按这个逻辑推导,未来岂不是变成了英雄们的特权?”
“很遗憾,现实正是如此。”星期日道,“未来的别名...正是自我价值。
“这世上固然存在英雄,人们向往、歌颂他们,但绝大多数普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英雄。
“有人生来弱小无助,有人陷于后天的不幸,有人向卑劣和怯懦屈服。在生存面前,他们同样平等,只能目视自己的价值(未来)不断被外物掠夺。”
知更鸟道:“所以我们才应当对弱者施以关爱和照料,给予充分的援助,如同那是我们自身...谐乐颂也始终是这么教导我们。”
“同谐的志向固然远大,可即便在这无忧无虑的美梦中,也是强者恒强,弱者愈弱...人性如此,它固然存在伟大的一面,却也有无论如何都不可消弭的弱小。
“究其根本,倘若人们连生存都无法保证,更遑论那虚无缥缈的平等未来。只要世间尚存自然选择的法则...就注定会有坠落在底的雏鸟。”
星期日背对着知更鸟,缓缓诉说着自己的理念,他的脸上挂满了痛心与悲悯的神色。
“如果人们不为未来而活,难道就只是为活而活吗?”知更鸟道,“如果哥哥认为同谐也无法挽救弱者的困境,那又有哪位星神能实现我们的理想?”
星期日叹了口气:“...人们总是会忘记,曾经,当第一只鸟儿飞上天际,那时整个世界对它的期许......是自此以后,不再有任何雏鸟坠亡大地。”
......
“妹妹,你在读书吗?在读什么?”
“歌斐木先生给了我一本画册!讲的是‘谐乐众弦’的故事。如果能成为调弦师,我想要召唤...齐响诗班多米尼克斯!我想要和大家一起唱歌,把我们的愿望传递出去,让大家都能感受到幸福和喜悦。”
“这样啊。那...我也选齐响诗班好了。”
“哥哥...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当然有啊。只是...那其中也包含了你的愿望,大家的愿望。那会是一片真正的乐园,所有人都能获得安宁。”
“然后,我们就在其中搭一个舞台,邀请所有人来看我们的演出,这样我和哥哥的愿望都能实现了,就用齐响诗班的力量。”
“好啊,那我们约好了。”
“嗯,拉钩!不过,要怎么做才能成为调弦师呢......”
“......也许,要先变成星星才行吧。”
......
“相较于天才,庸人在这银河当中就如野草般不羁生长。但无论才能如何,总有人会令自己用更高的眼光来俯瞰这世界。”
就在八百万神一边吃甜食一边安静倾听匹诺康尼的同谐双子在理念上的冲突的时候,一个男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声音严厉,认真,又带着仁慈与些许求知的好奇。
“纯美的狂热追随者,骑士,你觉得,又有哪一位星神能够完成那对兄妹的乌托邦呢?”
八百万神回过头来,看到一位头发微卷,穿着充满希腊风格的男性。
下一秒,这位骑士小姐猛然有了动作,那动作之快仿佛双手都化作了幻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身边所有的零食和甜品都塞进了嘴里,好像她动作慢一下,就会被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抢走一样。
拉帝奥教授看着这一幕,额角滑下一颗汗珠。
这样的情景并不出乎他的预料,毕竟骑士们大多会有脱离常人的举动,但即便如此,亲眼看到后仍会感到汗颜。
拉帝奥会主动现身攀谈,这并不是一件常见的事情,但这位清傲的学者其实并不排斥同骑士交流,哪怕这群人对纯美的狂热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因为每一次的交谈,教授都会发现,正如纯美这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信仰一样,骑士们对纯美的狂热也与众不同,那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是充满理智的极端偏执,是一种匪夷所思的自我满足。
“啊,拉帝奥教授!”把所有东西都迅速吃完之后,八百万神才发出一声惊呼。
维里塔斯·拉帝奥,博识学会中很有名的学者,八百万神早就对这位教授骂哭学生的事迹有所耳闻。
这还是八百万神第一次同这位学者有所交流,但是她听说,曾有兄弟姐妹同这位教授交谈过,他们认为这位教授是一位十分纯美的同胞。
惊呼过后,八百万神抓了抓脸颊,然后回答了教授的问题:“我觉得,没有星神能够满足他们的愿望。”
“哪怕是纯美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啦,您在说什么呢,如果纯美能够做到这种事情,伊德莉拉大人祂早就会做了。”八百万神笑着说。
她倒是没想到还有人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工作,而且看这位教授的样子,似乎不准备管匹诺康尼的事......至少没有在此刻强行插手的打算,不过无所谓啦,一个人在这偷看也怪无聊的,八百万神倒是很开心能有人陪自己聊聊天。
听到八百万神的回答,教授露出一个微笑。
这就是他不排斥和纯美骑士这些怪人交谈的原因,因为哪怕这群人已经狂热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却总能给出不掺荒诞的回答。
哪怕他们信仰纯美,哪怕是他们所追随的神明,在他们的眼中,也不是完美的,更不是万能的。
过去一位交谈过的骑士曾这么和拉帝奥说:
“哪怕是纯美的伊德莉拉,也是不完美的。绝对的完美就是绝对的不完美,那象征着再无变得更好的可能,象征着名为虚无的终点。
“在骑士的准则中,磨练自身,是永远不会忘却的一条。纯美其实并没有世人所想那般神秘、复杂和绝对,纯美并不统一,纯美无处不在,纯美只是——努力变得更好。”
“那你认为,谁能帮助他们完成那愿望呢?”拉帝奥问。
“当然是他们自己咯。”八百万神不假思索回答,“自己的愿望,自己不努力的话怎么做的成嘛。”
......
距谐乐大典开幕8系统时,流梦礁。
“这是什么东西呀!”
江余睁大双眼,看着银枝手心中那坨东西。
那是一坨黑黢黢的粘稠团块,和银枝银色的手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话说这家伙长得好丑,蛄蛹蛄蛹的,看起来好恶心。”
纯美总是如此的心直口快,正如银枝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一般,江余也毫无保留地表达了自己对这团黑黢黢团块的厌恶和嫌弃。
“是的,如您所说。”银枝的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像那笑容那么美丽:“这团物质肮脏丑陋,色彩污浊,蠕动起来还带着鼻涕一般的粘稠触感。”
不远处,加拉赫目光呆滞地看着江余和留在这里的纯美骑士的互动。
话说刚才那些话真的是能从纯美骑士的嘴里说出来的吗?
你不是连井盖都要夸上一两句的吗?
你带着那样一脸灿烂的笑容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
事实上,这样的互动加拉赫已经看了有一会了。
姬子带着其他人去梦境贩售店那里检查那枚米哈伊尔留下的梦泡去了,但是银枝这边则说还有事要和这个叫做江鱼的小姑娘商议,所以这姑娘便留了下来。
而看到现在,由于骑士们对待这姑娘那崇敬的态度,加拉赫对此前产生在心中的怀疑越发确信了起来。
这个叫江鱼的小丫头绝对和消失的伊德莉拉有什么关系吧?
加拉赫默默地观察着,而江余和骑士们的交流也旁若无人。
“所以,你们拿出这东西给我看是要干什么?”江余向提里安德斯和银枝表达自己的疑惑。
“我想,您应该还记得,在到达匹诺康尼之前,您曾经给我发送了一些请求。”银枝道。
江余点了点头,随即脑中生成了一个古怪的想法,他看着银枝手中那团腌臜之物,表情忽然僵硬了起来:“不会吧...这团玩意儿,该不会就是......”
“如您所想。”提里安德斯道,“在接受到您的命令之后,我们碰巧在来到匹诺康尼的路上碰到了冥火大公的永火官邸。
“只是可惜,在我们到达其内部之后,那位黄泉女士已经先我们一步杀死了那里的火魔。
“一想到无法完成您的请求,我们便感到心痛无比,于是开始尝试找出阿弗利特仍存留于世的蛛丝马迹,蒙您护佑,我们成功发现了线索。
“我捕捉到了弥留的虚无力量,并撕开了这力量留在现实世界的裂缝,从虚无的阴影中将其拿了出来。
“只是不知为何,从阴影中拿出的阿弗利特在现实世界迅速变成了现在您所见到的这个模样。”
银枝道:“但这毕竟是您的请求,所以,我们没有擅自处理它,正等待着您的决定。”
“这家伙...果然是冥火大公啊。”江余的表情忽然变得认真了起来,他看向两名骑士,“你们干的太棒啦!”
于是,银枝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耀眼了。
提里安德斯也在物理上变得耀眼了起来,这位智械骑士的双眼光芒大放,且颜色也从蓝色变成了金色,在流梦礁,他双眼中的光芒比汽车大灯还要亮。
“很好,让火魔做员工的话,工厂的熔炼工作就变得更轻松了,而且也可以腾出更多的炎华造物和外宇宙之炎制作产品,减少材料损耗。”
江余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将银枝手中的冥火大公血罪灵扭曲般拿了起来,然后“啪唧”摔在地上。
下一刻,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团乌黑之物产生了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变化。
它不断扩大,蠕动,形成某种形状,然后又在某一个瞬间被点燃,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熊熊燃烧的山羊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复苏的冥火大公有些愣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完全没有弄清楚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在他最后的记忆里,他应该是在永火官邸中被一个掌握着虚无力量的女人砍死了才对。
现在怎么......
不等冥火大公多想,忽然一张网就罩了下来,在提里安德斯的力量下,冥火大公的身体逐渐变得扁平,尽管火焰仍在熊熊燃烧,但他已经从三次元变成了二次元,成为了一个方便携带的纸片人。
提里安德斯将冥火大公捡起来,并做好收纳。
虽然阿弗利特已经变成了二次元,无法开口说话或是有任何的动作,但他仍旧能够听到外界的声音,听到江余对他命运宣判。
“等到匹诺康尼的事情解决了,就把他带去工厂吧。你们知道的吧,阿了个哈的裂界工厂。我觉得冥火大公可以直接上岗,成为一名努力工作的好员工。”
这宣判听得冥火大公一脸懵逼。
什么干活?什么工厂?什么员工?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啊!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没有人回答冥火大公的问题,但毫无疑问,这位火魔的领袖将会因为今天的经历明白一件事。
这就是纯美。
这就是阿了个哈的裂界工厂。
活着要干活,死了一样要干活。
就算是你被虚无的力量带走,他们也有办法把你拿回来接着干活。
如果某一天,他有幸成为了十佳员工,并有机会接受采访的话,他想,他一定会唱首歌:
“我好想逃~却逃不掉~”
加拉赫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
已经十三岁的苍老猎犬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打湿了后背。
他只是发出这样的呢喃:
“好...好可怕的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