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拼死一搏的刘辩(七)
作者:邙山之北   三国:征战汉末最新章节     
    朝堂议事是一件很重要又毫无意义的事情,它的重要程度并不取决于所议的事情是什么,而是在于君主对手下臣子的掌控程度。
    哪怕强如王弋,他的菜市场大朝基本上决定不了日后政局的走向,比刘邦、刘彻那样的皇帝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刘辩就更不用说了,他不是决定不了事情,而是连朝会都开不起来,大臣们根本就不理会他,官员任免也不会和他汇报,反正他连玉玺都没有,可以说是个毫无价值的存在。
    强者从不抱怨,弱者没有选择。
    刘辩没有选择,不过他也不想抱怨, 甚至还和徐晃开起了玩笑:“公明啊,寡人这里是要官管够,要钱没有,你能接受吗?”
    “陛下,若臣在意钱财,就不会留在长安了。”徐晃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思,反而一脸认真地说,“臣不才,不能继承老将军遗志,但臣愿意效仿老将军,为陛下……”
    “停!”刘辩喝止出徐晃的话,皱着眉看着他,眼神中有无奈、有惋惜、有欣慰……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却唯独没有开心。
    人或许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真心,刘辩从未想过世间竟然有一个人效忠他竟然是因为本心,是因为忠义。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是无比残酷的,他知道有些真相最好永远埋藏在阴影里,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徐晃一些事情。
    “公明啊……你可知……那个老东西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我,他的心里只有大汉。”
    “陛下,您既是大汉啊!”
    “但是,大汉可以不是我。”刘辩缓缓站起身,将头转向阴暗处,幽幽道,“我听过太多王中和的事情了,听得我耳朵生茧,听得我都有些厌恶了。
    我最近读了些书,《论语》、《孟子》,公明读过吗?
    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句话,那时我愚蠢地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国君应该以百姓为重,以江山为重。为了能够让百姓开心,哪怕更换掉神明和诸侯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公明,等我真正轻贱过之后才明白,孟子的话不能那么理解。
    所有人都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是金玉良言,但不会有人告诉你‘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才是孟子想要说的重点。
    孟子想要告诉齐宣王的从来不是治国理念,而是朝堂争斗。
    所谓朝堂争斗,不过是个大鱼吃小鱼的游戏罢了。
    百姓管天子,天子管诸侯,诸侯管大夫,大夫……自然是要管理百姓的。
    时至今日,亦是如此。
    然而公明你知道吗?大汉到了如今这步田地,可不仅仅是因为天子惹怒了百姓。
    都说天子是睿智的,但是在我看来天子才是最愚蠢的那个,因为只要骗过天子,就等于骗过了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当大夫们发现,只要控制了百姓就相当于控制了天子,只要控制了天子就能控制一切后,他们会做什么?他们敢做什么?
    他们什么都会做,他们什么都敢做。
    是不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是的,诸侯没了。
    诸侯是大夫的命门,所以只能存在于历史之中。
    如今的诸侯可不是孟子所说的诸侯,别忘了那句‘得乎天子为诸侯’,没了天子,诸侯便不是诸侯,他们也不会甘心只做诸侯。
    其实我很讨厌王中和,就在这几天,非常非常讨厌。
    为什么只有他?凭什么只有他破了这个局?
    唉……只有经历了苦难,才能领悟真谛。
    圣人学说……圣人学说!
    孟子先讲的答案,才问的问题。可千百年来却没人能破开这个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大夫能够控制百姓,君,也可以。
    只要掌控了百姓,就是掌控天下!
    可惜……我做不到,也没人能做到……
    王中和走出了第一步,我倒是希望他能一直走下去。
    公明,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朱儁也是大夫,如果他二十岁,我相信他真的有志向!
    现在的他,只想维护大汉。”
    徐晃愣住了,不止是他,就连法正和杨秋都愣在当场。
    都说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能洞察世事真相,可他们从未想过,一个经历了大落、更大落、巨大落的人究竟能看清什么。
    法正赫然发现,刘辩的一生都充斥着谎言、抛弃、背叛、利用……而且还都是这些恶行的受害者,竟然还能保持一颗真诚的心,真的十分不易了。
    他可不觉得刘辩是个蠢货,但他更希望刘辩是个蠢货,那样的话对他就没有这么强大的吸引力了。
    “陛下……臣以为……”法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他不想让自己侍奉的君主失望,毕竟谋臣就是为君主分忧的。
    可话到嘴边他却无法诉说,眼下的长安只有两种百姓,一种是随时都会饿死的百姓,另一种是大夫家中的百姓,刘辩希望的,他根本做不到。
    “孝直啊,有些事情想想就好了。”刘辩似乎能看到法正窘迫的脸色一般,宽慰道,“圣人说君主要讨好百姓,可惜我的父亲已经将这辈子、下辈子、往后十辈子的百姓都得罪了。
    王中和的路是一条康庄大道,却也未必是一片坦途;
    我们的路满是荆棘,同样通向了终点。”
    “陛下。”或许只有正直才能响应真心,徐晃声音低沉,凝声问道,“那个终点是您想要的吗?”
    “是不是我想要的都无妨,谁先到了才是最重要的。”刘辩转过身,眼神平静的可怕,停了片刻说道,“曹孟德是人才,袁显思是人才,王中和更是人才。我若先到了,我想要什么样的终点,他们就会为我将终点装扮成什么样子。”
    “陛下!臣愿披荆斩棘,护送您一路前行!”徐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法正和杨秋亦说道:“臣愿追随陛下左右!”
    “那就快些吧。”刘辩披上披风向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等已经落后了许多……”
    “杨将军,你护送陛下回宫,我有些话要和徐将军说。”法正话虽是商量,语气却是命令。
    杨秋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下。
    等堂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法正也不客套,直言问道:“徐将军,不知你麾下有多少兵马?”
    “两千兵马,随时可战。”
    “怎么才两千?”法正惊呼,愕然道,“皇甫老将军留下的士卒……还有何进的士卒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三四万 吧?”
    “不止,可能有五六万。唉……”徐晃竟然叹息一声,无力道,“军师可知长安城中统兵的将领都有谁吗?”
    “这……我还真不知……”
    “我与韩遂的凉州兵马就不说了,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三股势力。”在军事上徐晃比法正要清楚得多,他一一细数道,“第一股势力便是何进之弟何苗,他统帅着长安的城防军,虽然战力很弱,但人数众多,集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肯定比凉州兵多。
    他手下有四员来自河北的将领,据说都是当年王芬的手下,名叫吕旷、吕翔、张楠、焦触。
    第二股势力便是宗族世家,统兵将领名叫金旋,副手名为孟达。
    他们的将领不怎么厉害,但士卒是以皇甫将军旧部为主体扩编,少说可能有一万。
    第三股嘛……首领是李乐和……杨奉,他们虽不在长安,也应该在京兆尹附近活动,和宗族与何苗都有联系。
    李乐和杨奉是白波黄巾出身,我曾是杨奉的部下,不过他们手中的兵马已经不是黄巾了,而是和我们一样,都是朱老将军的麾下,实力不会比我们差很多,人数比我们多不少。”
    “皇甫老将军?朱老将军?你们不是一伙人吗?”
    “不是,这里面的情况非常复杂。”徐晃摇了摇头,解释道,“洛阳之变后,东军一直在何进手里,他以东军为主,组建了一支不小的军队。
    后来兵权几经辗转落到了朱老将军手里,朱老将军带着他们打过曹孟德和王中和,兵败后大部分回到了长安。
    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过造成如今这副局面的却是因为一件秘事。
    当初李乐和杨奉其实回长安胁迫陛下出逃,但有些人不愿和他们为伍,便和他们闹翻了,那些人大多都是东军士卒。
    闹翻之后李乐和杨奉实力大损,没有能力胁迫陛下,只能在左冯翊和京兆尹内游荡。
    而那些回到长安的士卒由于和皇甫老将军征讨过黄巾,便自称是皇甫老将军遗留下来的士卒。
    他们原本想效仿皇甫老将军匡扶汉室,奈何走向了歧途,分裂成了两派。
    一派臣服于宗族世家,依旧自称皇甫老将军的士卒;另一派便是我们,想要继承朱老将军的遗志。
    在我没回到长安之前,弟兄们过得非常艰苦,据说驻扎在芳德院是希望我们能够抢掠皇宫,好在弟兄们意志坚定,没有行大逆不道之事。
    我回来之后过得也不怎么好,不过迫于武力,那些人还是做出了妥协,以抵御强敌的代价换取了粮草。”
    法正听的是一个头两个大,他们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他费尽心思结果只揭开了长安城中复杂局势的一角。
    听完徐晃的解释后让他理清了许多事情的脉络,不过他现在对这些事情的兴趣都不大,反而对一个人十分感兴趣。
    “徐将军,我有一个问题。”法正眼珠转了转,试探道,“那些将领你都见过吗?”
    “不仅见过,大部分都交过手。”
    “哦?他们的实力如何?”
    “呵……”听到这话徐晃不自觉笑了一声,说道,“让他们一起上,我全砍了,或许都不会受伤。”
    “啊?”法正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是那些人太弱,还是徐晃太强。
    徐晃却以为法正不信,赶紧解释:“军师放心,我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让他们一起上,最多五十回合便可将他们所有人都斩于马下,包括……李乐和杨奉。”
    “李乐和杨奉武功最好?”
    “不,他们不过是我的旧识罢了,武艺稀松平常,张南和焦触的武艺倒是还行,也只是还行。还有个孟达,我没有和他打过,不知道他的武艺如何。”
    “孟达……没听说过这个人啊,竟然能成为一军的副手。”法正满脸好奇,问道,“将军知道他的底细吗?”
    徐晃又摇了摇头说:“我也没听说过,不过听口音和军师你有些像。”
    “和我有些像?将军知道我是哪里人吗?”
    “不知……听着像是凉州人?”
    “这么说也没错,我是右扶风郿县人,算是半个凉州人吧。”
    “郿县?距离长安很近呢。”
    “是啊,毕竟凉州距离长安也不过十里而已。”
    “军师……莫不是记错了?凉州和长安中间可是隔着整个右扶风呢。”徐晃觉得法正有些莫名其妙。
    法正却意味深长道:“请徐将军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吧,我和陛下制定好计策,会派人联系将军的。告辞!”
    “我送送军师……”
    “不用,不用。”法正推辞了徐晃的相送,他现在不准备去皇宫见刘辩,而是要去找一找那个孟达。
    凉州距离长安确实有上百里,可平陵距离长安不过十里而已。
    平陵孟子度,哼,可有个做过凉州刺史的爹呢……
    虽然没有通讯设备,但是法正想要找到孟达其实很简单,只要进入那些世家子弟平日里最喜欢去的勾栏,大声说出他是法孝直,要找孟子度就可以了。
    听月坊后院阁楼,法正对着一桌子酒菜大快朵颐,等待着那个来给他付钱的人……
    嘭!
    房门被一脚踹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咧咧走进来喝问:“哪来的乞丐,敢在这里骗吃骗喝?活得不耐烦了?”
    年轻人高壮英武,胡须修剪得极为整齐,穿着华贵。
    法正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正是孟达,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应付着酒菜,含糊不清的说道:“哪条法律说不让在这里吃喝了?”
    “这里是让你吃喝的吗?”孟达也不客气,抢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这里听的是玄音雅律;谈的是风花雪月;赏的是……”
    “口袋无钱,肚中无粮,甚饥,甚饥……”法正毫不客气地打断孟达的话,还狠狠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孟达被逗得哈哈大笑,说道,“你这个玄德先生之孙饿了(法正的爷爷法真,号玄德先生),我这个凉州刺史之子自然要付钱。随便吃,都算我的!要不要给你找几个舞女陪酒?”
    法正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叹息:“子度啊,你还是没有变……”
    “天下之人、世间之事,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我为何要变?变了和那些庸人有什么区别?”孟达不以为然。
    “子度,你还是那么自信吗?”
    “孝直,从何时起,笑谈天下英豪的你开始不自信了?当年你可是谁都能点评上一番的。”
    “那时候我还小,天下很大啊……”法正放下筷子,苦笑道,“没见过,当然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见识过了,就知道英豪的厉害之处了。”
    “这话可不像是你法孝直说出来的,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让你凭白没了锐气?”
    “事事受挫,处处受阻,碰壁多了自然没了锐气。”
    “哈哈哈……孝直啊,可不能这么想。你才多大?所遇之事可称事事?所过之处可称处处?”孟达端起酒杯笑道,“来!满饮此杯,放下过去,我等重新来过!干!”
    “饮盛。”法正陪了一杯。
    喝完之后,孟达问道:“孝直怎么来长安了?可是想要出山?遇到明主了?”
    “心有所思,必有所动。子度觉得谁是明主?那王中和如何?”
    “王弋?穷兵黩武的昏聩之主。”
    “此话怎讲?”
    “不遵礼法,擅改官制;强取豪夺,征收田地;劳民伤财,打造铠甲。
    仅仅这三样就能要他命了,他犯的错可不止这些。
    他还任人唯亲,高官全是旧人,只看资历,不看才能。
    擅自传授学识,据说士人每日因为各种学说争论不休,甚至还传授诸子百家的学说。
    他也就是运气好,在幽州发现了铁矿,在冀州制出了盐。
    如今制盐之法已经流传开来,用不了多久河北必然民变四起,他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曹孟德如何?”
    “曹操乃是阉宦之后,如何可以做大?也就凉州那些羌氐才高看他一眼,益州宗族是不会支持他的。”
    “刘景升呢?”
    “守成之主,只能在荆州一隅偏安,没有进取之志。”
    “袁显思?”
    “袁家四世三公,名声无两。可惜他袁谭不是袁绍。”
    “子度觉得谁是明主?”
    “哼,天下破败成如此模样,可我观瞧士林之中所谓的群雄皆是鼠辈,没有可堪大用之人。”
    “子度啊子度……”法正眼帘下垂,遮住眼中精光,叹息道,“你这样,又和叔父有何区别?”
    “孝直这是何意?”孟达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法正却冷笑道:“你我相识多年,叔父是如何得的凉州刺史,我还不知道吗?你也要学叔父那般做为?”
    “休要胡说!我……我……”
    “孟子度!你说,你为何会在长安!”法正大喝一声。
    “我……我……扶风……粮荒,我自然要来谋个出路。”孟达犹自嘴硬,却已底气不足。
    “谋个出路?那你这个出路可谋的太好了吧?现在莫说扶风粮荒,整个司隶都闹粮荒,怎么就你锦绣加身?
    孟子度,你是什么家世,我会不知道?你用得着出来谋出路?没了十常侍你们家是活不了了吗?”
    “法孝直你休要胡言!我当你是朋友才 招待你的!”
    “当我是朋友?往日的壮志豪言你都忘了吗?还是冲天的志向比不过那肮脏的荣华富贵?”法正拍案而起,将酒菜震落一地。
    “你到底要说什么……”孟达在法正的逼视下终于服软,用几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孝直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那我也不逼你。”法正坐了回去,轻声说,“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长安的吗?又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吗?”
    “你!你……你……”这次轮到孟达豁然起身,伸出手指指着法正问,“你投了谁?”
    “我投了谁?哈哈哈哈……”法正捂着肚子伏案大笑,半晌后才幽幽问道,“子度,我为何要投谁?”
    “你没投?不……不对!你休要骗我!”
    “子度,我没有骗你,我谁也没投。”
    “不可能,你没投怎么会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你的对手告诉我的。”
    “我的对手?谁?”
    “徐晃,徐公明。”法正吐出了一个名字。
    孟达一阵错愕,良久后心中才了然。
    是啊,法正并没有投效谁,他效忠的人是刘辩。
    刘辩再怎么不堪也是皇帝,皇帝可是能征辟的,怎么能用投效这个词……
    “孝直,你的选择……唉……”孟达坐下,长长叹息一声,缓了许久才说道,“我还当你受了什么挫折,结果孤傲的法孝直还是那个法孝直,或许也只有那位才能让你尽情施展才能吧……”
    “不,我说了,我没有骗你,雏鸟只有展翅高飞后才知道天地无垠。
    子度,天下很大,不是只有长安,也不是只有钱财。”
    “你想说我?”孟达闻言笑了笑,声音有些僵硬,“孝直,别费力了,那位给不了我想要的。”
    “给不了你想要的?滑天下之大稽。”法正捡起酒杯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后才说道,“什么时候我需要别人施舍了?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拿,不需要别人给我。谁挡了我取东西的路,别怪我不留情面。”
    嘭!
    法正将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砸在了案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