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昧躺在床上。
噩梦总是随着黑夜的死寂而至。
“三昧啊,怎么能拿这么小的事情去打扰你父亲呢?”
温婉的沈夫人穿着美丽的长裙,可从四岁的小少年的角度看去,最先看到的是那双垂落的轻蔑冷漠的眼睛。
“可是,弟弟抢走了我的……”沈三昧有点害怕,但还是努力想要讲道理。
“三昧!你这孩子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你让你弟弟拿走那玩具,就是为了来跟我告他的状?”
沈夫人拔高音量,一脸失望,“三昧,你可以不喜欢你的弟弟,但不能引诱他犯错啊!”
“我、我没有,阿姨,我没有!我没有故意让他拿走,是他抢走的!”
沈三昧口齿清晰地辩驳。
“妈妈!”小一岁的弟弟抱着一只兔子玩偶跑上来。
“那是我的东西,请还给我!”沈三昧立刻伸手去拿。
弟弟抓着兔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这是我的!呜哇——”
这时候,楼下的宾客闻声而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沈鸿俦。
“怎么回事?”沈鸿俦皱着眉,不满招待客人的时候小孩子吵闹。
沈夫人眼眶微红,面带歉意:“抱歉,让各位见笑了,就是小孩子玩闹。”
接着又跟沈鸿俦解释:“小晨想借哥哥的玩具玩,三昧生气了。”
“他不是借!他是抢的!”沈三昧仰着头大声道。
沈夫人露出一脸无奈和疲惫:“好好好,是弟弟要抢,是弟弟做的不对,我代弟弟给你道歉好不好?三昧,我求你不要闹了,不要总是想打扰你爸爸。”
沈三昧不懂为什么周围的大人的目光变得轻蔑,但能感觉到不舒服。
哭着的弟弟突然抱住沈鸿俦的大腿:“爸爸!哥哥打我!他打我!”
沈三昧慌张摇头:“我没有打他!我都没有碰到……”
“哎哟!小晨你的腿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被推倒磕着了?”沈夫人突然惊叫一声,掀起小晨的裤腿,膝盖附近的淤青格外显眼。
小晨一看有人关心,哭得更大声,一边哭一边喊疼。
沈鸿俦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怒视沈三昧:“是你打了弟弟吗?”
“不!我没有!”沈三昧坚定地道,“是他抢我的兔子!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住口!你现在真是越发没有教养了!枉我悉心栽培!”
沈鸿俦厉声道,“给我滚回自己房间去!不许出来!”
沈夫人不忍心地劝他:“要不算了吧,三昧年纪小,不懂事。”
“三岁看老!再任由他胡闹下去还得了?”沈鸿俦冷冷地瞥了沈三昧一眼,抱着小晨带宾客们离开。
沈夫人回眸,淡淡地像看蝼蚁一般瞥了一眼,脚尖碾过兔子离去。
沈三昧突然扑过去把兔子抱紧在怀里,在楼梯边角蜷缩成一团。
他抱着自己和兔子,通红的双眼满是泪花,却没让自己哭出一点声音来。
楼下有议论声传来。
“刚才就是那个私生子?果然是没妈教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听说也没什么修炼天赋,黑龙血脉都不全,四岁了还没有任何龙化征兆。”
“废物还嚣张跋扈,也就是沈夫人心地好,换个人早把他扔出去了!”
不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
沈三昧内心有辩驳挣扎的声音拼命的嘶吼,可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听到或者愿意听到他说话!即便他喊出来,也没有人理会!
沈三昧钻进自己房间,在漆黑的角落抱着怀里的兔子玩偶,找到一丝安全感。
小小的少年缩在角落,嘴里喊着妈妈,却无人回应。
无数次不容辩驳,无数个漆黑死寂的深夜后,心里挣扎的小人被困死在这个名为“家”的囚笼,妈妈留下的光,在发现无人回应后,彻底熄灭。
沈三昧蜷缩在漆黑死寂之中,一张张漆黑只有嘴巴张张合合的狰狞面孔在周围,没有声音却吵得他要疯掉。
这该死的世界啊为什么要诞生?快疯掉吧,快死掉吧……
歇斯底里的惊叫从喉咙里将要滑出时——
“哇呜!”
一大坨突然压在脸上。
窒息的难受压过心中的惊惧,沈三昧猛地惊醒,对上一双泛着墨绿色的圆滚滚的大眼睛。
“嘚!嘚~”圆乎乎的小脸蛋撞在自己额头上,带着口水的湿意。
沈三昧意识回笼,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嘴上是一只……汗津津的脚丫子!
“呸!”沈三昧拎开那只脚丫子,摸了把嘴坐起来。
刚满一岁的小团子在床上翻个滚,抱住了自己的脚丫子,嘴里呜哩哇啦地自娱自乐。
沈三昧坐着缓了三秒等清醒之后,拍了拍乱糟糟的头发,转头一手摁住小团子,一手掀开衣服看肚皮,又伸手揉了揉。
嗯,上过厕所,但还没吃饭。
他又朝窗外看了眼,院门敞开着,看来是九方归和柒柒已经出门,临出门的时候把孩子扔他床上了。
沈三昧睡意朦胧,手上冲奶的动作一点没有失误,回来拿给已经能走两步的小团子。
小团子扶着墙走得歪歪扭扭,沈三昧等她停下的时候,伸手一下子摁坐在床上,把奶瓶递给她。
“嘚、嘚嘚!”小团子伸手去抱奶瓶。
沈三昧突然收手。
小团子抱个空,“嗷呜”“啊哦”地一同乱叫,爬过来要抢。
沈三昧伸手摁住,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哥、哥。”
“嘚嘚!”小团子跟骑马似的吐出俩字。
沈三昧冷眼看她:“妈妈。”
“妈妈!好~”小团子叫得挺清晰。
沈三昧微微低头,发丝后的眼眸带着压迫力:“爸爸。”
“爸爸!”小团子说得也很清楚。
“哥、哥。”
“嘚、嘚嘚!”
小团子扬起笑脸,伸手“啪叽”糊在沈三昧冰冷的眉眼上,高冷面具被这一巴掌拍裂。
曾经他是个高冷的少年,直到养了娃娃后……
沈三昧叹息,认命地把奶瓶递给她,小团子咕咚咕咚,喝完了耷拉着小脸爬到他面前,晃奶瓶。
“没了。”沈三昧言简意赅。
“嘚嘚!”小团子拍脸打滚扔奶瓶。
沈三昧精准接住奶瓶放好,熟练地三五步走到床边捞住不要命往下爬的小团子,抓猫崽子似的放回床上。
小团子还想吃,恼怒地乱叫,就是不叫“哥哥”。
“中午要吃饭。”沈三昧最后解释一句,就又躺回床上,不解释了。
小团子已经断母乳,基本是喂食,只有早上保留喂奶。
任由小团子在大床上乱爬乱跑,沈三昧总能准确地伸手捞回来。
闹了一会儿,小团子抓住床头的玩具安静下来。
因为做了一宿噩梦,沈三昧有些头疼,趴在床上没什么精神,不知不觉竟然睡了过去。
睡梦中,一个软乎湿漉漉的东西戳进嘴巴。
沈三昧睁开眼睛,看见小团子拿着一个奶瓶,把奶嘴戳进他嘴巴,嘴里嘟囔着:“哥、哥,奶~”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伸手去拍沈三昧的肚子。
她饿的时候就会拍自己肚子。
沈三昧愣了下,轻轻地拨开奶嘴:“你是怕我饿吗?”
等等!
沈三昧突然瞪大眼睛:“你叫我什么?”
小团子咧开嘴,执拗地给他喂奶:“哥哥!哈~”
她不会说“喝”,就大张着嘴模拟声音。
“哥哥、哥哥!”
沈三昧突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软乎乎的温度填满空荡的心,就像小时候拥抱那只兔子玩偶,他现在拥抱着更鲜活、更珍贵的东西。
这是他亲手养活的小绿芽儿。
从那么大一点点,养到现在会说话会走路。
如果说他的生活有盼头,那就是眼前的小团子。
沈三昧嘴角不自觉泄出一丝笑意。
小团子待不住,蛄蛹身体乱动,奶瓶拿不稳掉在床上。
沈三昧看见奶瓶,突然意识到什么,笑容骤然消失。
一把把小团子拎在眼前:“你从哪儿拿来的奶瓶?”
奶瓶他明明放到外面房间的保鲜柜里了!
小团子无知无觉地乐呵,沈三昧起身走两步朝外面看了眼,不大的保鲜柜放在地上,侧开的门打开着,鲜奶打落在地,几个小脚印蔓延到床边。
“嘚!”小团子兴高采烈地爬到他面前,猛地仰头要吓唬他。
沈三昧脸色黑如锅底,心有余悸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小东西路都走不稳当,居然自己爬下床拿回来奶瓶!
这要是摔一下磕一下,磕到什么要紧地方而自己睡着了没有发觉!
或者是个大的冰柜她不小心掉进去,而自己不知道!
想想沈三昧都要吸氧了。
顿时怒从心头起!
“嘚!唔?”
小团子疑惑地被拎起,脸朝下趴在床上,接着屁屁一凉。
“啪!”
手掌与屁屁发出清脆声响,补全小团子的童年。
“……”
“呜呜呜哇哇哇——”
哭声震天,惊得窗边树上的猴子洒落怀中桃子。
九方归是个工作狂,钻进实验室十天半个月不出来是常有的事;
柒柒是个修炼狂魔,原职业杀手的她要么进山修炼,要么钻进实验室修炼。
即便有了小团子,夫妻俩仍然习惯这样,他们的底气就来源于那位沈三昧——
看似阴郁厌世小蘑菇,实则是娃娃人肉定位器、婴语一级翻译家、婴儿早教书面大师。
毛躁的爸,心大的妈,野生的娃娃,和操碎心的他,组成了绿藤小院的一家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