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头还在丝丝缕缕地疼。
血腥的味道混合着酒气在唇齿间回荡。
这样的熟悉,又堪称陌生。
沈韵回到官署的住所时,天已经黑透。他随意地将外套丢在地上,然后径直踩了过去。
此举若是被旁人看见,一定会大吃一惊,向来一丝不苟的小沈大人何时这般不修边幅起来了?
沈韵一口一口品尝着醇香的酒液……还有自己口中的血腥味道。
有点怪,但其实好像还不坏。
想起自己吻上少年时,对方眼中震惊又惶恐的神情,沈韵就忍不住想笑。
然后沈韵也确实笑了,从胸腔中冲出的闷闷笑声带动着两侧肩膀都开始止不住地抖动,他边笑边捂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眼泪笑出来了。
但沈韵还是没有停下。
——不好笑吗?
——太好笑了啊。
就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过什么逾越之举,所以真就以为他沈韵是什么清心寡欲的君子吗?
——不,不是的。
自己其实一直都,一直都有对少年图谋不轨。
不如说,就是因为沈韵在隐约间察觉到了自己内心不可言说的企图,那种强烈地想要完全占有,想要将少年变成自己的私有物品的冲动……
沈韵想要看着那张或是微笑或是无动于衷的温和面孔,因为自己而渲染上更多更加有意思的色彩……
就是因为此,沈韵才不得不格外地小心,始终和对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可是就在刚才,沈韵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自己。
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但是血腥的味道久久没有散去。
猝不及防的疼痛过后,身体的渴望有增无减。
“……还是咬得太轻了啊。”
沈韵不笑了,他低声自言自语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枇杷不知道的是,沈韵对疼痛的感知要比常人弱许多,所以少年在情急之下咬的那一口,于前者而言,比起攻击其实更像是某种变相的刺激,甚至是助兴。
好在,沈韵的自制力和痛感一样地异于常人。
所以在片刻的失神之后,沈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所以他匆忙离开了那个房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这大概是沈韵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这样狼狈。
沈韵甚至无法确定,如果自己继续留在那里,是否还能保持住相对的理智。
但他很确定,在某一时刻,自己确实想要不顾一切地当场要了少年——无视对方抗拒与惊慌,以近乎粗暴的动作用力亲吻那张被泪水浸湿的慌乱无措的脸孔。
不仅仅是当时。
就算是是孤身一人独自在住所饮酒的当下,一想到可能在少年的脸上看到的各种表情,沈韵还是能够感到下腹升起的一阵紧绷热意。
燥热混合着酒精流淌在血液之中,不断地涌向四肢百骸。
最终阻止沈韵采取极端行动的,其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念头。
——不想被害怕。
不想被当成怪物那样远离。
所以,沈韵在枇杷看不见的地方,用随身的携带的匕首狠狠扎了自己一刀。
丰富的拷问经验让他太知道,如何在巧妙避开人体要害的同时,激发出刁钻的痛感。
——或许,他应该成全陆家的小丫头。
就像他之前所说的,对于枇杷而言,陆青瑶和自己其实也大差不差。
所以沈韵想,不如就要让陆青瑶带着枇杷离开这里,在自己哪天彻底失控,忍不住真的下手伤害少年之前,让对方安全地远离自己。
可是,他真的甘心吗?
……又真的舍得吗?
沈韵再次闷下一口酒,味觉已经变得有些麻木。
他抬起被酒精烧红的瞳孔,变得有些模糊视线中,他冷不丁地看见了一双浅绿色绣花鞋。
再往上是包裹在鹅黄裙装下的僵硬尸身。
沈韵又看见他死去的母亲了。
原本那张青紫色的脸孔已经被白色的敷粉遮盖,就连那一截长到不可思议的舌头也被人为地塞了回去。
沈韵想起来了,那是葬礼上母亲的脸孔,经过巧妙的修饰,已经不复最初的狰狞恐怖。
抿起的殷红嘴唇,像是挂上了一丝诡异微笑,充血的眼球被垂落的长睫毛覆盖之后,竟有种观音低眉的慈爱感觉。
突然,那双抹得鲜艳的唇瓣开合起来。
沈韵听见了来自早已死去的母亲的声音。
‘傻孩子,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女子嗔怪着,以记忆中从未有过的亲昵语气:‘如果不想伤害那个人,那就干脆……’
——干脆?
像是听到沈韵心底的无声附和,女子的嘴角忽而高高翘起,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杀死自己就好了呀。’
沈韵闻言沉默了一阵,看样子就像是被对方蛊惑了一般。
就在女子的笑容越发得意的时刻,沈韵忽然也跟着笑了,只是带着某种轻蔑的意味。
“就像您一样吗?”
“……”
“真是愚蠢至极。”
沈韵说着,不等梁上女鬼狰狞着一张脸孔向自己扑来,他随意磕碎桌上的一只盘子,拿起一块碎片就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不疼。
但沈韵还是醒了过来。
屋子里充斥着浓烈的酒味,他的脑袋也在隐隐作痛。
沈韵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还是很暗,不过是因为还在下雨的缘故。
他换了一身衣服,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直接撑着伞走进了雨幕当中。
今天,沈韵并没有公务在身,所以他是有私事要办。
被火光映照着的甬道,比阴雨密布的地上世界更像是白昼。
一路走来,都有看守模样的人向沈韵俯首行礼。
越向深处走,人越少。
终于,沈韵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和密牢中的其他隔间不同,这里真正做到了密不透风。
守卫打开重重锁链与铁门之后,加上沈韵的令牌,最后一道门才缓缓打开。
在沈韵的示意之下,守卫退到远处。
沈韵独自进入到牢房的内部。
室内一片漆黑,可以听见锁链碰撞发出的窸窣声响。
沈韵熟门熟路地走到黑暗中,然后一一点亮了墙上的油灯。
逐渐明亮的房间里浮现一道被锁链囚禁的身影。
像是被突然而来的火光刺激到,那身影蜷缩在角落埋着头,举起一只胳膊挡在眼前,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的锁链随之发出一阵哗哗的拉扯声。
说是囚犯,但其实此人身上的装扮并不脏污,甚至算得上整洁。
光看那头发的颜色,也许会以为这是一个老人。
但那只挡在身前的苍白手掌,又分明是年轻男性才会有的。
沈韵点完了油灯,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角落里的那道身影,片刻后才道:“许久没来看你,不知表弟近来过得可还好?”
“……”
“不说话么,没关系的。我知道表弟向来不喜欢见到我,不过,有一个人的消息,你一定会想知道。”
“……”
“那孩子最近又长高了,已经快到我的下巴颏了。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两年多快三年了吧。三年,足够一个半大的孩子出落成少年模样了。”
“……”
“如今不仅是我,陆家小丫头也对他喜欢的不得了,还说要给他赎身,然后一起远走高飞。那孩子看着也不是很排斥。所以搞不好比起我们,那孩子其实更喜欢女孩子也说不定——”
也不知是沈韵话里的那一点戳中了对方。
那个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囚犯忽然冷不丁地抬起了眼睛。
散落的浅色长发之中,赫然露出一只青玉般碧绿的眸子,眼神幽森地盯向来人。
如果枇杷在场,他一定会无比震惊地认出,对方正是早就已经死在大火中的黎宵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