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选不出来吗?”
见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阿六稍许压低了声音问道,仍旧是带着笑意的嗓音,却似乎多了一丝的不怀好意。
“还是说,你其实也没有那么希望再见到——”
说话间,青年脸上的笑意愈深,微风拂过,枇杷感到有不属于自己的发丝掠过鼻端,带来丝丝缕缕的痒意。
他忍住没有打喷嚏,而是开口打断对方。
“阿六先生。”他的嗓子有些发干,声音也有些发涩。
“嗯。”
阿六好整以暇地应了一声,就算是此刻若是光看模样,大抵都会觉得青年是个阳光开朗好说话的性子。
至于事实如何,枇杷并不探究的心思。
他知晓二人之间的武力差距,不是轻易能够挣脱的。
所以并不想在言语间多做纠缠。
他没有逃避对方的目光,而是一字一句认真道:“我不喜欢拿逝者的事情说笑。”
闻听此言,阿六脸上的笑容却又灿烂了几分,他像是觅到知音一般哥俩好的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轻快道:“好巧,阿六也是如此~”
这下,枇杷实在是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了。
既然不是说笑,那是——
“当然是认真的喽~”
阿六爽朗地解释道:“所以说说吧,小枇杷究竟是怎么想的?关于这一点,阿六我也很好奇呢。外头的人总说什么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人心如此弥足珍贵,想来一个人只能有一颗的缘故。”
他顿了顿,语调依旧上扬,然而那双半眯不眯的狭长眼眸深处却闪动着冰冷而刺目的暗芒。
“可为什么喻道长你的这颗心,好像格外的多情呢?亦或是,格外地无情?”
枇杷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瞪视着眼前之人。
喻道长……
对方刚刚唤了自己喻道长……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啊呀,你好像很惊讶?”
阿六笑眯眯地说着,忽然冷不丁地往下撇了撇嘴,露出一个极其厌倦的表情:“就连这种无辜的样子也和从前如出一辙,一样地……令人讨厌呢。”
枇杷的脑子里嗡鸣声炸响。
他搞不清究竟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疯了。
还是全都疯了……
肩头猝然一痛。
是阿六,和从前的黎宵不同,这家伙是故意的。
枇杷忍住没有叫出声,而是看着面前之人质问:“你到底是谁?”
闻听此言,青年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有意为之的错愕,随即露出一个忍俊不禁的表情。
“小枇杷,这是在说什么傻话呢。”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语气温和无比,指间的力道却在加重:“阿六当然是阿六了。”
枇杷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种刁钻的疼痛陡然增强。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知道喻轻舟……”
在听到喻轻舟三个字的时候,阿六明显有了不一样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淡去,他死死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儿。
忽而又释然地笑了。
“我还以为喻道长贵人多忘事,这不记得挺清楚的嘛。也对,毕竟是自己的名字,我们这些人又如何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嗤嗤地笑出了声:“噢对了,别说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小道长可是就连那些曾为了你要死要活的情郎都能忘个一干二净。所以我才说,真是有够无情的啊。”
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几个字。
阿六忽然一把扯住枇杷的头发,将少年猛地后仰着拽了起来。
这次,枇杷没有能够忍住痛呼出声。
极为短促的一声,伴随着骨头脱臼的轻响,少年的一只胳膊和一条腿全都绵软地耷拉下来。
阿六状似亲昵地俯下身,将失去支撑的少年一把揽进怀里。
“不乖呢,居然还想偷偷做小动作。这样是不是就好多了?”阿六笑着询问。
“……”
回应他的是,少年惨白着面孔、咬紧牙关一下下急促地呼吸的模样。
按理说,当街做出这样的举动绝对不是可以用玩闹搪塞的了。
可奇怪的是,竟是没有遇上一个巡逻的官差上前制止。
甚至,就连不久之前还稀稀落落的行人,此刻也一个都不见了。
整整一条街上,目之所及,别说一个人,就连一只狗都看不见。
死一般的寂静充斥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然后又在寂静中滋生出几分的荒芜与绝望。
阿六似乎很满意枇杷吃痛的模样,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
“真好呀,能够看见喻道长的脸上露出这副狼狈的表情,简直堪称赏心悦目。可惜了,要不是主人有令在先,咱们应该好好叙叙旧的。”
枇杷已经无心去想对方口中的主人是谁了。
实在是太痛了。
肩膀,胳膊,还有膝盖……
每呼吸一次,就会有强烈的痛感袭来,却又刚刚好控制在不会让人昏过去的力度。
可是,他又不能不去呼吸。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枇杷感到自己已经被冷汗浸湿。
眼前更是一阵阵地发黑。
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昏死过去,或是杀了自己……
枇杷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阿六的人,和真正的喻轻舟有着怎么样的仇怨。但阿六显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对方。
可是……
可是……
“我、我根本就不是——”
不是喻轻舟啊……
只不过,还未将分辩的话说出口,他忽地后颈一痛,终于如愿失去了意识。
等到枇杷昏死过去之后,阿六拨过少年的脑袋瞧了瞧。
手上顿时湿了一片。
全是对方脸上的冷汗。
他不甚在意地在自己身上随意抹了一把,然后一下打横把人给抱了起来。
正要带着人离开时,一个人迎面走来。
两人身量相仿,只是来人那张相较于阿六而言更加成熟的面孔上,蓄着粗犷的络腮胡。
若是枇杷还醒着,一定能够一眼认出,此人便是时常同阿六一起出现的那位阿九先生。
“他这是……”
阿九吃惊地看着惨白着一动不动的少年。
“放心,手里有数,死不了。”阿六不咸不淡地应声,抬腿要走,又被阿九叫住了。
阿九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主人只是让你把人带回去,何必下这么重的手?”
阿六闻言一下子顿住了,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这位同伴:“这是害怕了?还是心软了?不会真的演戏演出感情来了吧?”
阿九被问得一怔,声音跟着低了几分:“你知道他还不是……”
“他记起来了。”
阿六干脆地打断阿九的话,然后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中笑着说道:“虽然还不是全部,但我很肯定,他们——他和那个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家伙就是同一个人。”
阿九瞧着阿六眼底泛起的隐约猩红,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叹了口气:“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放不下……”
闻言,阿六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
“别再让我听见你说这样的话,不然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阿九被青年话语中的意思镇住。
半晌才喃喃道:“从前的云柳不会说出这种话……”
阿六嗤嗤地笑了,也不知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你也知道是从前,可从前的云柳已经死了。”
阿九沉默了。
阿六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轻飘飘丢下一句。
“以后还是叫我阿六,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从来就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