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个时候……自己就应该死了才对。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没有当场毙命,饿也该生生饿死的。
可是——
枇杷复又看向自己手掌,属于孩童的手掌如此鲜活而真切。
反而是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本身,荒芜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假设坟包中的尸体,才是那个主动从山上跳下来把自己摔死的孩童,那么自己所占据的这副身体又该属于谁?
还有,村子里的其他人又去了哪里……难不成是举村搬家了?
那他们心心念念的崇拜敬仰着的神明又该怎么办?跟着他们一起搬家吗?
枇杷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个景象,莫名感觉还蛮可笑的。于是禁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一抬眼却瞧见屋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枇杷被这个冷不丁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也不知对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又有多久。
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一句:“谁在那里?!”
不知是他的声音太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来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上前一步踏入门槛。身后的光影随着来人的动作变幻,枇杷不由地眯了眯眼睛。
等到再睁开眼时,那人已经来到了屋里。
这时,因为不再逆着光,也就露出了先前藏在阴影中的面容。
少年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张莹白的端丽面庞,在一袭黑衣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冰雪剔透。
时值盛夏,虽然下过一场大雨,但雨过天晴,炎阳的威力比起之前不减分毫。甚至还没踏出屋子,枇杷已经感到了那逐渐复苏的热意。
才醒过来这么些功夫,枇杷的头上脸上已经出了不少汗。
相比较这个人浑身上下虽然裹得严严实实,却似乎一点不觉得热,也没有丝毫出汗的迹象。
甚至隐隐像是携着一股子凉气。
叫人光是看上一眼,都觉得眼底生寒。
但这一切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枇杷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脸——分明就是沈韵的模样。
不过,眼前之人的年岁,显然是要比初见时的沈韵要小上一些的。
无论是与记忆中的那人相比稍显圆润的面颊,还是更加柔和的五官轮廓,都给人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可要是,对方确实就是女孩子呢?
毕竟,拥有这张脸的人不止沈韵,还有一个映雪师姐……虽然,无论是身为枇杷的自己能够见到沈映雪,还是对方竟然会在此时此地出现,都显得极为不讲道理。
但自从枇杷掉入冰棺下方的空间之后,就没有几件事情能用常理来进行解释的。
所以,就算是突然面对面见到了上辈子的仰慕对象,似乎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枇杷说不上来,自己是更希望见到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因为不管怎么样,对方此刻看着自己的眼神,分明就是陌生的。
也对,上辈子的沈映雪根本就不认识这辈子的枇杷……至于沈韵,这时候他们也还没有见过。
心里这么想着,枇杷还是下意识地朝对方的脖颈瞥了眼。
白皙的咽喉处分明有一处突起,虽然不是很夸张,但也足够表明对方的性别。
——是男人。
确确实实的男人。
所以,也就不可能是映雪师姐了。
虽然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枇杷见此,还是不由地在心底生出了少许的失落。
不等枇杷再次开口询问沈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少年忽然拿出一样东西递到枇杷眼前。
漆黑的匕首横放在少年修长的手掌之中,看起来黑白分明。
“你的?”
沈韵终于开口了,问的却是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闻言,枇杷不由地一愣,视线上移对上那双黑漆漆的深邃眸子,一时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这匕首本来不就属于对方吗?
枇杷甚至已经在余光中瞥见了对方腰际挂着的那把熟悉佩剑。
他曾听沈韵说起,匕首和剑是一同从沈家祖上传下来的,材料取自同一块稀有的铁石。
可沈韵如今的样子,却像是在确认这把匕首的归属。
为什么?
难道沈韵没有认出这是他自己交给他的——不,不对。
枇杷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谬误之处,他理所当然地代入了和沈韵已经相识许久的那个过去。
问题是,这个时间段的自己根本还没有离开南村,既然都没有去过繁城,没有认识过沈韵,自然也就谈不上从对方那里得到匕首。
那么这匕首究竟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元宵……还是娘亲?
枇杷很快得出了结论,是娘亲。因为他第一次看见匕首,就是那一天娘亲在厨房门口磨刀。
可,娘亲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把匕首呢?
不等枇杷想出个一二,一道细弱沙哑的嗓音先一步响了起来:“是……我娘亲留下的。”
闻言,枇杷不由地骇然一惊。
因为那道声音不是出自旁人之口,而正是他自己。
明明枇杷什么都没有做,这副身体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如实交代了匕首的来历。
“这样。”
沈韵略一颔首,转而问道:“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这次还是一样的,不等枇杷有所反应,这副身躯已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娘亲她……已经过世了。”孩子平静的语气中,几乎听不出什么强烈的悲伤。也许是喉咙的嘶哑影响了情感的表达。
这次,听到回答的沈韵停顿了片刻,方才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接着房间里就陷入了沉默。
看少年的表情,似乎是在考虑些什么。
他忽而抬起眼睛,漆黑的眸光扫过家徒四壁的屋子,最后落在孩童的身上,像是作出了什么决定。
“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去哪里?”
“隐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