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宵没有想到沈韵那家伙居然也会搞偷袭。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要不是他眼疾手快逃得快,恐怕当场就落地成盒了啊。
“喂喂喂,有什么事情是非得动手不可的?!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你你、有什么话先把剑放下再说也不迟啊喂!!!”
黎宵一遍疯狂逃窜,狼狈地躲避着沈韵的剑气,一边不忘在口中连声叫嚷。
据当天在现场目击了这场追逐战的知情弟子表示:“啊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一听见动静就跑出去,一出去就看见沈师兄在打黎师兄……”
“怎么个打法?就是那种往死里打喽,沈师兄当年打擂台下手太狠,打的对面直接自爆认输的光辉事迹你不知道?”
“真的假的,居然连那种事情都不知道,那我可得好好给你们这些后来的说道说道了,你们沈师兄当年那叫心狠手辣、辣手摧花、花……哦对了,可千万别传出去是我说的啊……”
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看得出沈韵这次是真的被惹到了。
提着剑一脸阴沉地追着黎宵在宗门上下跑了一圈又一圈,浑身凛冽的杀意,别说路过的狗,就是一路上那些花花草草都不知道砍到了多少。
若是换了其他人,这时候大概早就被捉住了。
可这人偏偏是黎宵。
这位成天干啥啥不成的大少爷,混吃等死第一名,没想到跑起路来竟是能和怒气值拉满的煞神打个平手。
于是这副惊人的景观一直持续了许久。
也许有人要问了,就没有一个说话管用的出来主持一下局面的吗?
有,当然有。
一间雅致的书屋之内,一胖一矮一高一瘦两个人正面对面坐着。
旁边的水镜之中正时时转播着宗门中的热闹景象。
眼看着镜中二人所过之处花花草草一片狼藉,那矮胖的中年人弥勒佛似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担忧之色。
“瞧瞧他们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真要这么放着,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是啊。”
对面坐着的瘦高个低声附和,稍显苦相的脸上此刻一片深沉,仿佛在思考什么极为深刻的问题:“待老夫再想想,必要寻个完全的解决法案。”
嘴里这么说着,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的却是……
桌上的棋局。
见状,矮胖子不由地面露无奈:“掌门,这时候就不要光顾着下棋了。你看你这一步棋都想了多久了,还不如——”
“我这叫深思熟虑。”
瘦高个依旧不紧不慢,说话间,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这才终于舒展了眉眼,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你呀,就是太爱操心,年轻时这样,年纪大了也不省心。”
“可——”
“可什么呀可?我们那时候不也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么?你这么忧心忡忡,究竟是真的为整个宗门考虑,还是单纯担心阿昭的孩子吃了亏?”
瘦高个此言一出,对面的矮胖子立刻就不说话了。
瘦高个见状,当即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只若无其事地招呼对方继续下棋。
“该你了该你了,要我说啊,这带小崽子哪有下棋来的有趣。”
对面的矮胖子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拿起了一枚棋子。
见此,瘦高个微微地笑了,口中道:“所谓该放手时需放手,他亲娘老子的都管不了他一辈子,何况是你一个作师伯的,还是想开些的好。”
顿了顿又道:“再说,估摸着时候,也该是小林子出关的日子了。这么些年只管收不管教的,也是该这小子自己费点心了。”
他们口中的小林子,姓林名安。
当年也是隐仙宗出了名的天才弟子,后来似乎是因为受了情伤,就此一蹶不振,过上了深居简出动不动就闭关的生活。
林安刚挑中沈韵说要收徒的时候,大家都还以为这家伙终于走出往日阴霾,彻底振作起来了。
结果拜师礼甫一结束,转头又不见了人影。
问了人刚收的徒弟,才知道是马不停蹄地又去闭关了。
差点没把当时的掌门给气死。
好在这新徒弟是个懂事的,见师父跑了也不慌,招呼完过来道贺的客人,就收拾收拾自己开始修行了。
这大抵就是一般常说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若是本就不靠谱的师父再摊上一个不靠谱的徒弟,这么一代代传下去,这个宗门吃枣药丸。
掌门深感欣慰,尤其是在看到沈韵在修行中展现出来的惊人天赋之后,更是在欣赏怜爱之余多了几分的期许。
“阿宵就算了,没想到如今连沈韵他也……”
矮胖子一边落子,一边兀自摇头,似乎是有些许怅惘。
瘦高个则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个嘛,年轻人还是要有朝气一些的,否则一个个未老先衰,还有什么盼头。”
说罢,落下一子,接着捻须笑道:“此局是老夫略胜一筹,承让承让。”
矮胖子一听,怔了怔,才发现自己输了,正琢磨自己是哪里走错了一步时,又被对面拉着开始了新的一局。
一时间竟也忘了还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黎宵其人。
黎宵没想到沈韵会这般穷追不舍,一开始还能得空争辩两句,这会子已经快累成狗了。
他想和对方协议休战,可是只要脚下有些微的停顿,随之而来的就是擦着面颊划过去的冰寒剑气。
这么点反应的功夫里,黎宵的头发已经被削下来好几绺,断开的发丝一下在半空中冻成冰碴,砸在地上直接碎成渣渣。
对于黎宵本人来说,此举伤害性一般,但侮辱性极强。
所以他合理怀疑,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的脸来的,哼,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当然就是嫉妒,沈韵这家伙根本就是嫉妒他长了一张宇宙无敌英俊的帅气面庞。
——前方就是门中禁地。
黎宵不由地脚下一顿,紧接着又一道剑气掠过。
眼看着避无可避,黎宵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沈韵这家伙是当真动了真格,要下死手!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忽然从天而降,直接横在两人之间,抬手轻轻一挥,竟是呼吸之间轻易化去了那道道凌厉的冰寒剑气。
此人正是沈韵那位刚刚结束闭关的不靠谱师父林安。
在洞府中宅了大半个月,林安甫一出窝,就听闻自己向来沉着稳重的好徒儿,竟然破天荒地提剑撵着同门师弟满山头跑。
不由地心中哇塞。
要知道,对待看不顺眼的同门,自己这个凶残(划掉)厉害的高徒都是拎着人直接上演武场的。
没想到这次居然有新发展,作为有监督职责的师父,这可不得到前排看个热闹。
于是就有了之前的一幕。林师父从天而降,华丽登场……而后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他大爷的,那个不讲功德的王八蛋居然在禁地前丢果核,还有没有道心了?!
林师父心中痛骂了那个丢果核的家伙一万遍,面上还是保持着一个世外高人应有的淡然微笑。
看看一脸菜色、头发明显没有从前茂密的某师侄一眼——哦,认出来了,是黎师姐的儿子,老常的宝贝疙瘩,心里有了计较。
这种时候……当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啦。
林师父再转头看向自己的徒弟,不等他笑着开口叙叙旧,一道寒芒已经擦着自己的袍子角掠过。
林师父向旁边一闪身,直接踩在那枚阴魂不散的果核上头,这次终于没站稳,狠狠摔了个屁股蹲,不由地眼冒金星,指尖颤抖。
“你你你……”
一个你字没有说完,却见沈韵已经收剑入鞘,走到了近前,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还请师父见谅,徒弟眼拙,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跑来多管闲事,不曾想竟是……还请师父见谅。”
——呵呵,要不是瞧见你动手时丝毫不见慌乱的冷静模样,师父我都要信了呢。
尤其是眼下这所谓的道歉,语气听着倒是谦卑了,可就是这内容……罢了。
林安想,他一个做长辈的,难不成还要同一个小孩子家家计较这些么。
于是摆摆手,从地上不甚美观地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才想起询问事情的缘由。
“宗门规定,弟子间按理不可私下争斗。刚才又是为何啊?”
“他跑到我院子里偷人。”
林安好不容易调整了心态,摆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然而几乎是一听到沈韵的回答就立刻蚌埠住了。
扭头看看一脸幼齿的师侄,再看看虽然顶着一张高冷面孔、但也才刚发身不久的自家徒弟,脑子一下子有些劈叉。
这这这……这个偷人是他想的那个偷人吗?
自己不是闭关了半个多月,怎么就已经发生了这样惊世骇俗的故事了?!
掌门呢?老常呢?宗门上下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出来管管的么……
与此同时,书房中,时常被人们称作老常的矮胖子,忽地打了个喷嚏。
见状,对面原本举棋不定,正在犯难的瘦高个掌门不由地笑出了声:“哈哈,猜猜是谁在骂你?”
结果才说完,就也跟着狠狠打了个喷嚏。
这次换老常笑了:“这下不用猜了。”
闻言,掌门也跟着朝一旁的水镜看去,画面中正映出林安那张大受震撼的面孔。
不过到底是有阅历的过来人了,林师父很快调整了过来。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的尴尬。
“这……这是为了哪家的姑娘啊?”林安用自认为委婉地口吻询问道。
没想到得到了更加炸裂的答案。
“不是姑娘。”
“哦原来……你说什么,不不、不是姑娘啊?!”
林安彻底震惊了,一时间都忘了维持为人师表的体面。
沈韵却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是徒儿的小师弟,师父您的二徒弟。”
二徒弟……
闻听此言,林师父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他什么时候收过第二个徒弟了,嘶,莫非是他其实早就得了老年痴呆,所以连收徒这种大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正在林安魂飞天外之际,余光忽然瞧见他那师侄的胳膊底下似乎有什么在动,毛茸茸的,一耸一耸的,竟像是……一颗人头?!
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林安不由地退后半步,骇然地盯着从黎宵的胳膊地下钻出的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然后是一条胳膊,接着另一条胳膊。
接着小朋友两腿一蹬,就从黎宵的臂弯中挣脱出来,摇晃着在地上站定。
林安在一旁看得都呆了,嚯,这是什么大变活人的场景——
就一整个叹为观止。
这时候,又听见沈韵在一旁忽然和缓了语气,招手道:“师弟过来,见见师父。”
林安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这这……还是自己高冷炫酷的大徒弟咩?这是鬼上身了?
当然,想是这么想,林安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开玩笑,自己还要留着一条命回去闭关呢。
不过这小徒弟,长得倒是怪可爱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将来一定大有可为。
在看这乖巧的模样,一看就没啥坏心眼子。
呜呜呜,这山上都多少年没有这么正常的小孩子了,不是自家徒弟那样的少年老成的大冰块,就是老常宝贝疙瘩那样鼻孔朝天的大少爷,剩下的就是些比花果山的猴子还皮上许多的熊孩子……
唉,这么说来,大徒弟他还是懂得为师的。
这么想着,林安感动得眼底竟然泛起几许泪花,一双胳膊也不自觉地伸了过去,满怀关切地看着对面迈步朝这边走过来的孩童。
激动地鼻涕泡都要吹起来了。
——来吧,快快投入为师的怀抱吧。
就连一向沉默的沈韵,都忍不住在一旁小声提醒:“师父,拜托您正常一点。”
“……”
——为师难道不正常咩?
林安感到自己刚从闭关中复苏的心灵狠狠中了一箭。
但是,早已熟知大徒弟秉性的他,还是很快振作起来。
眼看着软糯可爱的小徒弟已经近在眼前,一双胳膊忽然从后头环住后者的肩膀,随意地在身前交错开。
然后是黎宵那张几乎完全继承自那个妖孽父亲的漂亮面孔。
只是,那张脸上的笑容实在不算友善。
就这样,林安眼睁睁瞧着自己唾手可得(划掉)近在咫尺的小徒弟被老常的宝贝疙瘩一把抱住。
说实在的,林安对于这位黎师侄的认识很大程度来源于老常的评价。
按照老常说的,这孩子虽然偶尔特立独行了些,但总体还是个礼貌善良的好孩子。
按照林安自己感觉,对方就像是那种没吃过苦头的少爷,归根结底还是老常太惯着了,再加上掌门又总是纵容老常,因此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但总体来说,到目前为止,林安对这个师侄并没有什么恶感。
是的,仅仅到目前为止——
因为下一刻,林安就接受到了,从那双碧玉色的别致眼眸中朝这边投来的轻蔑一瞥。
“别过去,有变态。”
这是黎宵凑在小徒弟的耳边说的。
“喂,老登,别露出那种恶心的表情,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黎宵朝着林安说的。
……噢,去他大爷的礼貌善良。
林安在心里默默竖了个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