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神识海中的小宝儿越发躁动不安。
方大宝一刻不敢耽搁,当夜就回到碧落山。
进了玄天宗,已是鸡鸣之时。整个玄天宗里静悄悄,黑乎乎的,远远望去,只有几处星星点点的光亮。
方大宝连自己的老巢都不敢回,直接去了天柱峰青玄真人歇息的静室。
神灯失窃,方大宝猜想江流儿第一时间就会找大青狼商量对策。竹丝洞的老巢是不能去了,他隐约觉得大青狼迟早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若是来个蹲守,那首先便是人赃俱获,然后就是一个瓮中捉鳖!
那就大事去矣!
一进天柱峰顶的静室,摘下面具,便看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僮儿拿着一柄拂尘门神般地站着,一脸紧张,嘘声道:“小师叔,别进去,师祖爷爷正在练气呢。”
方大宝识得这孩子,名叫云笛。小娃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瓷白瓷白的皮肤,俊秀得像观音菩萨身边的善财童子,十分机灵可爱。
小云笛如今还只有六岁,每次玄天宗有什么大活动,都是这孩子都上场帮着做法事。
上次请祖师奶奶的灵位,抱着那罐子净水的是他。方大宝入青玄门下,请“入门三宝”的也是他。
方大宝这等路过狗子扇耳光,拿到鸡蛋摇散黄,蚯蚓竖着切两半,碰到石头踢三脚的人,对这个僮儿却很喜欢,就说道:“云笛啊,过来——小师叔给你棒棒糖吃。”
云笛还小,所以辈分也低,他的授业师傅乃是云韵师姐。
青玄真人说方大宝是鉴真殿的关门弟子,其实青玄很少亲自教方大宝什么东西。反而是云笛,他天天在青玄身边,亲炙已久,得到的言传身教更多。
说起来,云笛才是青玄真人的关门徒孙。
云笛摆摆手,奶声奶气道:“云笛不吃糖,云笛要吃灵丹。”
妈哟,这娃儿把老子当肥羊宰呢!
方大宝摸摸头,手指扫过束法的洞天指环,从里面选了一粒最好的筑基丹。
青玄师尊无儿无女,就这么一个小娃儿陪着,也是个小耳报神,得伺候好了。
“哇哇,玄阶筑基丹!”云笛高兴得抱着方大宝的手乱摇,“小师叔,你太帅了!”
方大宝就喜欢听这话,摸了摸下巴,又惊又喜:“真的?”
“真的!”小云笛又上去吧嗒亲了方大宝一口,一本正经道:“小师叔,你再给我丹,我继续夸!”
“哈哈,你个小鬼头儿!”方大宝给了这小子一个脑瓜嘣,然后问道:“青玄师傅都这么厉害了,还在练气啊?”
“小师叔你看!”云笛指着静室说道。
果然,静室中红光一闪,里面传来轻微的噼里啪啦声。
方大宝踮起脚,透过静室窗棂的缝隙往里一看,顿时大惊。
只见青玄真人端坐于一个蒲团之上。一张清癯的脸上,长长的寿眉不住地颤动着,摆着一个五星朝天的姿势,双手再捏一个“地浊天清”的法诀,十个指尖也在不住地颤动着。
显然青玄真人十分痛苦。
只见青玄真人头顶囟门之上,一股白气萦绕直上,在头顶三尺垂下一朵橙色灵花,足足有海碗大小,但花瓣卷曲,颜色泛白,已有凋谢的模样。
在灵花的吸引下,窗外一缕缕天地灵气似乎被某种神秘力量唤醒,由一丝汇集成一缕,一缕变成一团,像一团团乌云在静室内狂舞、盘旋。
在与空气的摩擦中,无数细小的电火花闪耀着。
一方静室中,有风,有电,有云,更有着压抑的氛围,完全是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师傅这是在干嘛?”方大宝不解地问道。
“小师叔,师傅的雷劫要来了。”云笛说道。
云笛虽小,见识却多。
“小师叔啊,师祖爷爷如今已是金丹境巅峰,却不圆满,根本无法结婴。每年总有这样的时候,雷劫来了,师祖爷爷都要硬扛过去。呜呜,师祖爷爷太可怜了……”
“雷劫马上就要来了吗?”方大宝问道。
“现在倒不会,现在只是热身!师祖爷爷说估计也就一两天功夫,要天意积攒到一定程度……”云笛一脸愁容,担心道:“师祖爷爷每经过一次雷劫,都要屋里躺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呜呜,我真担心他老人家被雷劈坏了,他老人家都那么老了,呜呜……”
小娃儿说着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让人心疼。
两人正说话,静室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平息。
一个苍老且疲惫的声音说道:“方大宝进来吧。”
“师傅啊,您没事吧。”方大宝进门便看见青玄真人一领褪色的青衫,腰间随意系着一条墨色丝带,身形略微有些佝偻,一脸倦容,哪有半分修道高人的模样?
似极了俗世中名利累坏的一介不举书生。
方大宝问着话,扶着青玄真人,嗓子有些哽咽。
青玄真人见这孩子一片关爱之心溢于言表,笑道:“不碍事,这都没到雷劫的时候。”
“这样不行呢,还没到雷劫的时候呢!”方大宝倒真是担心。
两人说的都是“还没到雷劫的时候”,但意思完全不一样。
青玄真人意思是“还没到雷劫,现在还算好的”,方大宝意思则是“现在都这样了,雷劫那不要挂了?”
青玄真人哈哈大笑:“方大宝,这只是一个雷劫,不是天劫,这些年不就这么过来了?”
“雷劫就这么吓人了……”方大宝嘴里咕哝了,“那天劫更不得了!”
“老道还算好的,我的两个师哥,嘿嘿……哎,老道没事的。”
“大宝儿听人说,您是一颗橙丹,比大师伯的灰丹,二师伯的白丹好多了,您一定能结婴的。”方大宝安慰道。
青玄真人含笑不语。
“我就说,橙色本来就和金色差不多嘛!我就分不清差别!凭什么金丹能结婴,橙丹就不行?这不公平嘛,师傅一定可以的!”方大宝絮絮叨叨。
青玄真人笑了,“你别管师傅的,你先说说有什么事?”
方大宝神神鬼鬼地从裤裆里掏出一个青幽幽的东西来。
老道眼拙,惊讶道:“你在山下偷了别人的包菜?”
“哪里啊——”方大宝哭笑不得,他一层层撕开外面包的树叶,一盏形状古朴的铜灯出现在老道面前。
只见此灯高约三寸,上部为一个椭圆形缸体储藏灯油,前端雕饰成鹤咀状,底座以镂空的铜丝编制,增添了几分轻盈与通透之美。
一阵古朴而沧桑,带着先天灵宝的威压顿时扑面而来。
“你吓死老道!”青玄真人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去道庭了?你把道庭老祖的‘癸水乾坤灯’偷来了?”
“癸水乾坤灯?”方大宝惊讶了,啧啧称奇道:“这名字够屌!够霸气!”
在方大宝眼里,凡是带上什么“阴阳”“乾坤”“鸿蒙”“玄黄”字样的都是好玩意。
要偷就偷这种。
“师傅啊,大宝儿没去道庭,就是想去也不敢去,这是从玄元城的添香楼里偷来的!”方大宝解释道。
“你好大的胆子,真不知天高地厚!”青玄老道一脸阴沉,说道:“得赶快走!把这个处理了。”说着话,青玄老道拉着方大宝急匆匆往外走。
到了门口,给云笛一招手,喝道:“娃儿,把老道的那只凌风雕牵来!”
“您老人家又要出去啊!”云笛顿时噘着嘴,埋怨道:“你老要休息呢,雷劫就要到了!您还到处瞎逛!”
“要你管!”老道眼珠子一瞪:“一个吃屎娃娃,天天还管老头子。”
云笛的眼眶都红了,“师祖爷爷不听话!”
“老子一百六十多,你才六岁!老子吃的米都比你吃的糠多!凭什么听你的!”青玄真人骂道:“小兔崽子,和谁都不要说老道去哪儿了!别人问,你就说老道在牛角洞里闭死关。”
“好吧。”云笛耷拉着脸,委委屈屈答应了,还是辩驳道:“云笛没吃过糠,猪才吃糠!”
方大宝哈哈大笑起来。
一通斗嘴中,两人已经爬上凌风雕宽阔的背部。
老道轻轻一拍凌风雕脖子,凌风雕轻轻一挥翅膀,随即腾空而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玄天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