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不愿骗你
作者:柳成荫荫   女帝难当最新章节     
    有一次早朝,顾浅言及要给伯礼小殿下找几个师父,教读书、骑射、礼仪等,问百官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吏部头一个推荐季符离,说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浅否决了。
    “不行。季大人才思敏捷,为人正直,朕要留在吏部重用!”顾浅语气威严,不容拒绝。
    最后议来议去,竟选了曹定远和祈珏两人。
    他二人早知女帝心中所想,也没有推辞。
    两代帝师,那是何等荣耀?
    只是朝中还有许多官员不理解:顾伯礼只不过是一个世子,居然劳动曹太傅和祈太师,会不会有点太过隆重……
    顾浅懒得搭理他们。
    她反而担心两个老头年纪太大,与顾伯礼没有共同语言。
    顾伯礼本来就性子沉闷,住进宫中好不容易养活泼些,别到时候又被老头子们教得满身酸腐气。
    她打算再找几个年轻的师傅一并教习。
    腊月初,礼部拟了《大凤义学政书》呈上,详细规范了义学如何筹措经费、如何择址建学、如何分配教育资源、官府如何参与管理等等,顾浅又命他们添上各年级所学内容主题,逐一讨论了报名、录取、开学及放假等流程细则,才让三省盖章,交由礼部誊抄,发往各地。
    议完事,出了宣政殿,时辰接近正午。
    外头积雪未化,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天地一片素白,廊下滴水成冰。
    顾浅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个毛球,艰难地搓搓手,哈着热气钻入马车。
    据说,今年京畿道乡试规模极大,好些个家族的子侄后辈都来参考。
    那些中举的才子们相约在风雅轩摆大宴,算是庆贺中举,也是宣告入仕的雄心壮志。
    顾浅打算去凑一凑热闹,兴许里头就有合适的人可以做顾伯礼师父。
    风雅轩在上京城东市,距永辉大酒楼仅二百步远。
    轩内有清倌人焚香插花、弹琴作画,极尽风雅,深受纨绔子弟们追捧。
    前头是文人散客汇聚的地方,新举子们扎堆在后头楼院里。
    踏上潮湿的连廊,一眼便望到了尽头的楼院大门。
    大雪仍在扑簌簌地下,庭院里升腾起阵阵白雾,宛若仙境。
    屋顶的雪边下边融,雪水顺着屋檐滴下来,落到砖石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店丫头打起厚重的门帘,顾浅一进去就感受到阵阵暖气夹杂着花香扑鼻而来。
    她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小喷嚏。
    “这阵仗,比宫里头还霸道!莫不是装了中央空调?”她道。
    长熠替她解下狐皮大氅,笑道:“底下有温泉流经,所以很暖。不过,这院子只能冬天做生意,夏天没人来。”
    “京城温泉很多吗?怎么哪都有?”顾浅暗暗抱怨,怎不见她宫里有一眼?
    长熠随手将狐皮大氅搭在臂弯里,牵着顾浅上了二楼,进了一间视野良好的包间。
    包间不大,装修考究。
    墙上挂了名人字画,桌上用朱红瓷瓶插着红梅,很是应景。
    包间里头,有前后两道窗。
    前窗朝外院开,因院外是个石子小园,没什么景致,所以常年关着。
    月洞型后窗朝里开,用两层葱绿珠帘遮挡,可以听到包间外的人说话。
    若要透过窗子看人,也可以收起珠帘,大大方方地看。
    二人刚坐下,就有茶姑娘拎着炉龛和都篮进来,取出炉子和茶具摆在几案上,开始跪下做茶。
    店丫头端来冻酥花糕、透花糍、玉露团和酴(tu)醾(mi)酒,一一摆上,态度谦卑地问:“叨扰二位贵客,中午想吃些什么菜?”
    长熠看着顾浅,顾浅说:“我都行。”
    他便对店丫头说:“拣时令的菜来十道,再暖两壶果子酒。”
    他二人来得偏晚,若不是长熠早预定了包间,恐怕此时连个堂桌都排不上。
    此时,一楼二楼的新举子们已经喝至兴头上,言语间开始没规没矩起来,嘈杂的人声透过珠帘清晰地传至包间内。
    “你我熟读圣贤书,在陛下眼里, 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的猴子……”
    “楼兄慎言!邱兄言下之意,满朝文武皆猴子。朝中大人都没说什么,你不忿什么?”
    “……陛下、陛下这是在骂朝臣们呢!猴子是走兽,守山群居不知变通,千百年来,你见过哪只猴子能做人言语?”
    “鄙人认为,陛下力排众议,给天下人读书机会,此为不世之功!试问,哪朝哪代,哪个帝王能做到如此?”
    “呵!义学还没办起来,且等等看罢!”
    “荒唐啊,荒唐!我等数年苦读,家中耗费巨大,尚不能作保能否考取功名……义学一开,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读书,天下岂不乱套?”
    “匡兄这就要鸣不平?往后农民佃户的子女读书入仕,与我等平起平坐,那才叫笑话!”
    顾浅走到窗边,撩开珠帘,向下方瞧去。
    那些举子们衣着光鲜,看得出来出身不凡。
    他们拿着酒樽或酒杯,三五成群或站或坐,个个红着脸直抒胸臆。
    她心道大凤朝果然风气开明。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人就敢在外头大声议论朝政、议论女帝。
    “你莫生气。”
    长熠边说边走过来,将珠帘全部打起,挂到两边,坐在顾浅身边:
    “他们也只是东听一句西听一句,并不知道事情全貌,喝了酒胡言乱语罢了。”
    顾浅笑道:“我不气。如今政令通文还没下发出去,这些读书人有误解也正常。”
    她翘起二郎腿悠悠道:“就算是信息发达的年代,都会有许多人,自己还没弄清楚事实真相呢,就急哄哄地开口发表意见——这种人、这种事,我见多了!”
    有一年,山脚下一户人家的孩子发烧,他奶奶不带他去诊所,非要抱来庵里,找师父求符水。
    师父一摸孩子额头烧得滚烫,叫老人家赶紧抱去诊所打退烧针。老人认死理,非说娃是撞了邪,打针不如吃符水。
    师父没办法,自己跑一趟下山把诊所的老医生喊来,给孩子打了退烧针。
    因为耽误了时间,孩子退烧后有点痴傻,但好在命保住了。
    他奶奶认定是师父不肯救她孙子,记恨上了师父,一见到就破口大骂,咒她下地狱……
    村里乡邻不知内情,有的顺着话说老尼姑心狠,有的说老尼姑看穿了天意不敢搭救,还有人怕得罪神秘力量选择回避,总之就是不觉得是娃奶奶耽搁了救治时间。
    “每个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同一幅大千世界,眼中所留意的重点也不同。”长熠望着楼下的举子们,气息平和地说,“读书人自认有文人风骨,知道这半年来朝堂接连发生的几件大事,此番出来应考,多少是愿意以身报国的。”
    包间里暖意重,顾浅将手炉放到几案上,问道:“如果我没来,这些人是不是会继续猫在家里?等着女帝毒发身亡,顾秧即位后再来科考?”
    长熠回望顾浅,语气沉着却温和:“可能是。”
    顾浅笑了:“你看你,连句哄人的话都不会说!我心里知道是这样的,但是由你说出来,让人听着不太友好。”
    长熠抬手替她正了正鬓边的单凤珊瑚步摇,眼神坚定而温柔:“我不愿骗你。再说了,那是女帝留下的烂摊子,怪不到你身上去……”
    他还想说“你计较什么”,却忽然起了疑心——顾浅的心性是不是受到了原主影响,所以才会生出那样矛盾的情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