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雁长空却心知肚明,江汉之已到颐养天年的年纪,本该在家里好生享福,哪里用得着如此奔波,说到底还是为了雁家,为了他们兄妹俩。
“外公觉得,那个百里嚣到底如何?”他认真问道。
“你以为呢?”江汉之不答反问。
雁长空没有迟疑:“他的出身与我截然不同,但他能凭一己之力打下西南十一州,别的不说,至少是员猛将。”
百里嚣出身草莽,不像雁长空有家学熏陶,但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在重重险阻中杀出一条路来,倘若百里嚣不是看上了他妹妹,雁长空自认此人值得结交。
可偏偏,对方对雁安宁心怀不轨。
雁长空能够理解雁安宁为何会对百里嚣动心:“安宁与我说过她和百里嚣相识的经过,她在宫中孤立无援,突然遇上一个胆大妄为之人,难免受他吸引,这不是安宁的错。”
江汉之含笑看他:“听你的意思,你对百里嚣还是不大满意。”
雁长空靠在窗前,长眉微挑,难得露出几分少年意气:“安宁是我妹妹。”
别说百里嚣的身份如此复杂,换作世上任何一个男子,他都可以挑出一堆缺点。
江汉之道:“当初与朱家那门亲事,你也是最不赞同的一个。”
若非那门婚事由长辈亲自敲定,雁安宁也未拒绝,雁长空怕是早就闹了起来。
身为武人,雁长空每每想起朱思远那副瘦弱的身板,就怀疑他能不能照顾好妹妹。
雁长空听他提起那门无疾而终的婚事,目色微冷:“幸亏安宁没嫁过去。”
朱家上下都是孬种,无论哪个女子嫁入这样的人家,后半生都不会好过。
江汉之叹了口气:“正因有了前车之鉴,安宁的终身大事才要慎之更慎。出京的路上,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百里嚣,他的手下既能令行禁止,在他面前也毫无畏缩之状,可见他在军中的威信并非只靠武力,而他带人断后,未出任何纰漏,说明此人不但勇猛,心思更是缜密。如此有勇有谋的年轻人,便是你父亲见了他,也会赞一个好字。”
“可外公才说过,儿女之情不能与军政之事相提并论,”雁长空反驳道,“他是一名好将领,甚至,是一名优秀的主君,但他私下待家人如何,谁也不知。”
世上优秀的男儿不少,但外人看到的往往只是大义,有的人可为同袍两肋插刀,也能为家国呕心沥血,但他们的妻儿却未必能过上好日子。
在雁长空眼里,自己的父亲尚且对母亲有所亏欠,何况百里嚣这种桀骜难驯之人。
雁长空不怕雁安宁与百里嚣去西南,他的妹妹在宫中受了罪,寻求一些慰藉无可厚非,哪怕她今后带个孩子回来,雁长空也能让她们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唯一担心的是,妹妹所托非人,将自己的心折在了那里。
他尝过情爱之苦,便不愿妹妹再尝一次。
江汉之见雁长空神情复杂,哪里不懂他这做兄长的满腔愁绪,他有心安慰,可所有的大道理都敌不过关心则乱这四个字。
“明月与安宁在宫中相伴甚久,听说与那百里嚣也见过几回,”江汉之道,“你若不放心,不妨找明月问问,她心思沉定,又是女子,有些事未必不比你我通透。”
雁长空怔了下:“她在宫里受了那么多苦,再次提起宫中之事,是否对她太残忍了?”
他待她小心翼翼还来不及,又怎舍得重新揭开她的伤疤。
江汉之敲敲桌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外孙,他记得这孩子一向聪敏,打小闯的祸罄竹难书,怎么三年过去,在男女之事上变得如此食古不化。
“你以为她这三年怎么过来的?她见过的风浪不比你少,她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江汉之轻斥了外孙一句,深深觉得自己还是赶紧去西南的好。
雁安宁那丫头比她哥哥机灵,一定不用他如此操心。
漳水边上,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如长虹划过半空,射向漳水南岸。
一名副将回到中军大帐,向裘图禀报:“大将军,这几日临漳城一直按兵不出,咱们每次假意在河边放舟,他们只会射箭,有时连箭也懒得射,就看着咱们的士兵忙活。”
裘图望着桌上摊开的地图:“对面是何人领兵?”
“不认识。”副将道,“待在岸边的是一支不到千人的小队,全是弓弩手。”
裘图头也不抬:“附近的西南军应当收到了临漳的求援,再等上几日,待援军过来,咱们引他们渡河,把对面一举歼灭。”
“可他们拒不出战也就罢了,一到晚上就敲锣打鼓,实在让人烦不胜烦。”副将抱怨道。
最开始,联军的士兵还担心临漳城打过来,但连过几日,发现对面雷声大雨点小,也就不再当回事。
可心里的恐惧没了,耳边的闹腾却响个不停。
“不知对面从哪儿找了那么些大鼓,每晚的声响就跟地动似的,营中好多士兵睡不着觉,尤其是前军那边,他们离河岸近,天天听着鼓声,到了白天又得全营警戒,伐木造船,”副将道,“这样下去,怕士兵的身子吃不消。”
裘图冷冷一哼:“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如何轮值换岗还要我教你?”
副将低头:“明白,末将这就去办。”
裘图治军甚严,大事小情皆要过问,副将得他点头,这才去将各营分编成组,让士兵们轮流休息。
然而从这晚开始,夜里的鼓声竟然停了。
众人只觉耳边清静得诡异,他们很快接到裘图的命令,让各营枕戈待旦,随时迎接敌人袭击。
将士们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等到天亮,敌人却一直未曾出现。
裘图坐在帐中,听到回报,粗浓的眉毛夹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副将道:“对面或许发现这法子没用,所以才不再敲了。”
裘图摇头:“不可轻敌,白天继续警戒。”
众人严防死守了一整日,到了晚上,依旧无事。
这一夜,鼓声仍未响起,据探子查探,临漳城外的几十面大鼓,一夜之间搬了个干干净净,看上去,临漳城的守军果然放弃了夜间扰敌的计划。
裘图得讯,仍未放松,命全军夜间不得懈怠,依旧披坚执锐,提防对岸趁夜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