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重天,云梦大泽东方,药庐。
苍劲挺拔的丹枫树下,东方九凝望着药庐中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人影怔怔出神。
旁边的白川渡口处,不断有船只从十万大山深处驶出来,停泊靠岸。
看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尊称一声东方掌门,他也笑着回应。
此时距离各国立业已经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人口迎来了巨大的增长。
原来的一千三百多万,已经增长到两千多万上。
人口一多,矛盾自然而然就会出现,贫富,资源,利益,名利都是永远矛盾的话题。
国与国,门派与门派,莫不如此。
走进药庐中,天明一身黑色的墨者玄服,正在拿着斧头劈柴。
只是眉宇间一股阴郁之气始终弥散不去,手里的斧头上也带着一股戾气,将周围的人吓得远远的。
“怎么,有心事?”
“没有。”
天明死硬着嘴,捡起地上的柴禾,狠狠一斧头下去,劈的四处乱飞。
“时不时觉得少羽变了?”
东方九经常来往药庐,也听月儿偶然提起,当然清楚他现在这么狂躁的原因。
“是人都会变得,也就你这个傻小子想不开,自己为难自己。”
“可是,这是为什么?”
“像过去这样安居乐业不好吗?他为什么要听那些人的话,要掀起战端?”
天明在问东方九,又好像在问自己,少羽为什么会变得那么陌生。
只是思考许久却没有答案,只能气馁的扔下斧头,不再发泄精力。
反而坐在柴堆上,垂头丧气的。
“这就是人道的本质,损不足而盈有余,永远都在不知疲倦的抢夺,永远都在贪婪的索取。”
“权力,美人,人口,再到最近出现的灵石,仙缘,哪一个不是人都要抢夺的东西?”
“这方圆百万里之内是这一片大陆最肥沃的神土,随着日后天地恢复的加快,谁占领的多,谁得到的回报就越大,他们自然看得明白。”
“尤其是最近,这片大陆上,又多了一个名为有穷国的国度,他们的占有欲只会更加急切。”
“能安稳这二十多年,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还觉得他们不错?”天明惊愕说道。
“至少现在还有天地在管着他们,所有人做事都还有敬畏,心中至少都还有一个底线。”
“可如果有一天,当人们失去对天地万物的敬畏,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成为一句空话,那才是最糟糕的。”
“人是治不了人的,失去敬畏和约束的人与野兽没有区别,你永远无法想象人心的邪恶,那是要比恶魔还要恐怖千百倍的。”
“所以现在的人道征伐,至少还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你可以去韩国看看韩非最新写出来的天人共治论,我非常推崇,多看几遍,你就能接受他现在的变化了。”
天明垂头丧气的耷拉着脑袋,闷着声音说道。
“就算你说的都对,我还是无法接受少羽变成现在冷冰冰的模样,没有一点人情味。”
东方九手中一翻,一卷散发着流光溢彩的玉简出现在手中,轻轻一松,落在天明手中。
天明一愣,就过来仔细看。
“这是什么宝贝?”
“这一卷《九品天仙诀》与你,好生修炼,莫要辜负月儿的期望。”
“月儿?”
天明眼前一亮,所有的烦恼在一瞬间一扫而空,眼巴巴的望着东方九。
东方九冷哼一声,再看天明的眼光已经极为不善。
“提醒你一句,月儿受我血脉的影响,现在是千年一寿,日后可能是万年一寿,你要是能活到那个时候,犹自可言。”
“要是半路老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要不是当初答应过你爹,而且你有叫了我几年父皇的份上,哼!”
东方九说完,背着手就离开,天明刷的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腿上,舔着脸就要凑上来。
“父皇……”
“你给我撒手,再抱我就提了。”
东方九勃然大怒,就要一脚踢开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忽见远处的阁楼里,端木蓉清冽如霜的脸庞出现在窗前。
“只要父皇你答应我和月儿在一起,踢死我都无所谓。”
天明还在死缠着东方九,下一刻,整个人就倒飞而起,直直栽进了药庐外的白川河里。
东方九拍了拍腿上不存在的尘土,迎着端木蓉极不欢迎的目光,施施然进了百草阁正堂。
下午,谁也没理会谁,端木蓉在处理十万大山里采回的灵药,东方九在百草堂坐堂,就像之前在镜湖医庄的时候一样。
来往的人都称呼他为医家东方掌门,他也坦然受之。
最近来药庐求医的人有些多,尤其是这片平静已久的大地上忽然多了一个有穷国之后,纷争和冲突就更加激烈了。
一直到了晚上,明月从东天升起,渐渐人影渐稀,他才起身伸了个懒腰。
“你该走了。”
端木蓉端着烛台走了过来,一身气息淡雅秀逸,青色的衣裙在夜风中飘动,翩如清月蔽日,宛如流风回雪。
“可今晚我不想走。”东方九笑道。
以前他都是这个时候离开,可今天,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里没有你的位置。”端木蓉玉脸带霜,依旧冷漠。
“那现在呢?”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化成灵枢的模样。
“当”端木蓉手里的烛台掉在地上,她眼睛一颤,紧咬着下唇。
“你……无耻。”
东方九看到她眼中的泪光在闪动,心头一软,重新恢复了本相,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对不起。”
端木蓉剧烈的挣扎着,拍打着东方九的胸口,一掌接着一掌,却是无济于事。
许久之后,归于平静。
“如果没事的话,请你放开。”
端木蓉的情绪重新冷静了下来。
“在离开之前,能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讲完我就离开。”
东方九的声音空前的柔和,端木蓉呆了一下,默然无语。
二人的身影出现在百草阁屋顶的最高处,相拥而坐。
头顶上是一轮明月,夜风舒畅,带着十万大山深处的芬芳之气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端木蓉的身体一直被东方九拘在怀里,同一片天空下,二人坐在屋顶上,紧紧贴合在一起。
“在泰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那个有一个名叫做东方云皇的剑客……”
东方九的声音飘散在夜空中,轻缓而又语重心长的将东方云皇的故事徐徐道来。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过去,渐渐到了子夜时分,端木蓉也渐渐被他的故事吸引。
“等他破开坟茔之后,却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后来,他才明白,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东方九的眼神深邃,宛如幽潭一般,深不见底。
端木蓉感觉到,他搂着自己腰肢的手,正在不停收紧。
“父母是假的,师傅是假的,姓名是假的,连过往的经历都是假的。”
端木蓉自然才到那人是谁,忽然生出几分心疼来,情不自禁伸出手来,抚平他慢慢皱起来的眉心。
“那,你恨她们吗?她们欺骗了你。”
“不,恰恰相反,我很感激她们,如果不是她们得提醒,我换一直被人像猴子一样糊弄呢。”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东方九歉意一笑,将手松了松,试探性的揽在她绵软的肩膀上。
端木蓉终于没有拒绝他,轻轻靠在他怀里,呼吸着他怀里的味道,闭上了眼睛。
“我曾经一度心比天高,想着令天地乾坤,日月星辰,诸天界海为我臣服。”
“后来才发现,越修行,却越迷茫。”
“有时候,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东方九?还是东方云皇?亦或只是别人微不足道的一个梦。”
“等梦醒来的时候,就像烟云一般散去,再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纵是良辰好景虚设,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或许只有此刻,静静地抱着你,嗅着你秀发上的味道,才能让我感觉到一丝的真实。”
“从虚假中来,从欺骗中来,我的蓉儿可以找我出气,可我,又该找谁呢?”
他喃喃自语,既问自己,也问这河上的清风,头顶的明月。
缓缓伸出手来,去试图抚摸那一寸皎洁的月光。
感觉到他心底最深处的孤清,端木蓉心里一颤,所有的前尘往事,恩怨难明,都在这一刻,似乎爷无关紧要了。
也尝试着伸出手,贴着他的手掌,十指渐渐合在一起。
东方九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那只手,将她紧紧贴在胸口,再也舍不得放开。
“蓉儿,我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夫君,好吗?”
端木蓉柔软的身躯猛的一僵,半晌,才有些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还没有原谅你呢。”看书喇
“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到她还在佯装强硬,东方九放声大笑,这就是他的蓉儿。
清冷、固执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柔情百转,善良柔软的心肠。
“好,好,我知道,我的蓉儿还是这么傲娇。”
“你,哼!”
端木蓉羞极,就要从他怀里挣脱离开,东方九连连安抚她,自领错误,才让她心满意足。
夜色渐深,赤红色的丹枫树耸立在白川河边,在月光下,树叶摇曳,如火焰一般耀眼。
这一夜,东方九最终留宿在药庐,携百草而相拥,抱明月而入眠,久别重逢,别有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