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凌芸的人。
提醒一句,她现在是凌芸,我便暂且叫她凌芸。
她每日清晨都会醒来训练,在这个没有闹钟这种东西的世界,她会靠鸡鸣来叫醒自己。
鸡鸣三声后,本就睡得不沉的她会睡眼惺忪地去洗漱,然后拿着剑去修炼场修炼剑术。
从她的房间到修炼场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辰时出门的她不会觉得缓缓升起的太阳过于刺眼,她喜欢走在阳光下。
刚到修炼场的时候那里不会有太多人,这个宗门里的大多都是天赋异禀的弟子,他们会准确规划自己的时间,不过于勤奋也不过于懒惰。
她会跟经常在那里遇见的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开始一天的修炼。
到了午时(十二点左右),她会回房吃饭,以她的身份,不论在哪都会有人为她专门准备饭菜。
每日的午餐虽然饭菜各不相同,但是饮品却算是固定的,一杯很甜的果汁。
我总是会吐槽她每天喝这种东西喝不腻,但她大部分时间不会回我,只会偶尔感叹一句太甜了。
可实际上,她不在乎喝了多少糖进去,因为在这样的生活里,她需要一些甜蜜来填补心里的空缺。
果汁颜色鲜艳,口味甜美,是能够丰富她生活的……唯一快乐。
短暂的休息之后下午的任务:异能修炼、血脉禁术演练、异能技修习。
这样的一天在她看来很是寻常,晚饭后她踩着夕阳回房,刚好可以赶上观赏最后一抹夕阳落山并泡上个热水澡,洗刷一身的疲惫。
这样的一天本来是她最喜欢的状态。
但有人不允许她这样,或者说……生活不允许她这样。
介于她现在的身份以及特殊的血脉禁术,宗门会派给她很多任务,譬如去险恶地区搜集稀有药草、前往某个敌对势力卧底什么的都有。
而且在她的心里,有个少年一直驱动着她不断前进。
这个人在她心头出现得不分时间,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下午,也可能是早上。
总而言之,只要这个人一旦在她心里出现,她会发了疯地修炼,尽管那个时候她的心会被哀伤填满。
偶尔,他也会出现在她的梦里……这样的梦会让她一双明眸在清晨变得神情复杂,就像是热爱太阳却不敢靠近的人,耀眼的光让她分外着迷,但却只能远远地看着。
她偶尔会头痛,往常会轻揉太阳穴缓解,但某个时候,这样的动作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因为……她想起了他。
现在的她其实渴望穿着一身黑,但她现在却无奈地穿着一身亮色,也许是青色,也许是白色,可是……她不喜欢。
我是她刚入宗门的时候才在她身边的,但不久后她便是那样的状态,这让我时常困惑,有时候会忍不住问她:“这样的情况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
她一般都会抬眼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却不回答。
我自觉无趣,也不再多言。
然而,随着我与她的相处,才渐渐发现,她不是想要坚持,而是她不得不坚持。
尽管这样的她在宗门里被给予厚望,但命运总会磨平她的骄傲,让傲气的她咬着牙坚持这样的情况。
凌芸今天也没有按时回屋,我对此到时司空见惯。
原因无非就是两个,她被她的宗主的关门弟子拦住了,或者她又想起了那个少年,此刻正在空无一人的修炼场里玩命地修炼。
说起那个关门弟子,她跟凌芸长得有几分相像,而且年纪相差也不大,站在一起颇像一对姐妹。
她的名字叫百里萱,而以前她会拉着冷冷的凌芸问些天真的问题,比如她喜欢的数字是几、多久过生日之类的。
那个时候她还小,凌芸无法拒绝孩子,于是反问她她喜欢数字几。
她说:“我喜欢数字五。”
凌芸笑着问她问什么,我记得她是这样回答的。
“五的手势需要把手张开,那个手势让我觉得是要抓住些什么,我想握紧自己的命运。”少女脸上难得露出的认真神色,这让凌芸罕见地愣住了。
百里家在几年前发生过很大的变故,百里家主百里策为了成功抵御蛮族入侵,屠了一座边陲城镇借他人之血辅以偶然得到的功法提升异能。
虽然成功抵御蛮族,但事情却还是败露,这让玛卡皇帝震怒,消息即可封锁并下令将百里策斩首,百里家为罪臣一家,而其子百里轩辕为了洗刷家族冤屈顶替百里策的位子,发誓一生为玛卡帝国效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只是这一切都因为百里策铸下的大错而难以弥补,而帝王放他们一条生路也是看在以前百里策立下的战功以及百里萱是宗主关门弟子的份上。
说到底,百里萱心里也有个人,那是一个手拿石中剑的少年。
老人家们的指腹为婚也许只是戏言,但百里萱是真心喜欢萧启的,萧启可能也是如此。
不然他不会疯狂修炼,在成为异能行者的时候要求他父亲送一个具有护身能力的吊坠,然后再转手送给百里萱。
所谓的由爱生恨,应该是最符合萧启跟她的。
但她加入宗门的第二年,曾跟凌芸出过一次任务,任务内容是进入灵兽山脉取蓝火麒麟之血,助宗主突破到战魁境。
只可惜,经验不足的少女在家族蒙羞的噩耗下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到时凌芸受了麒麟的秘术,灵魂受损。
事后由宗主凌云做主,提前激发百里萱体内的血脉禁术,镜。
而最为罕见的血脉禁术同时出现在百里萱跟凌芸身上,也说明两者有血脉关联。
鉴于百里家罪族的身份,百里萱也听父亲的话随母姓,更名为凌萱。
凌芸灵魂受损无法承担高强度的任务,于是凌云出了一计,以凌萱为主,凌芸为辅,时刻施展血脉禁术,令其化为凌芸的模样,凌芸代替凌萱,而凌芸体内战皇境的异能可以通过有着血脉关联的镜传递,从而使得各自修炼的异能与使用的异能不会影响。
而且凌云告诉她要时刻做好无法变回凌萱这一身份的打算。
双重的打击下,让凌萱做了个决定。
她得离开萧启,那样耀眼的少年与她一个罪臣之女成婚一定会被世人唾弃。
她想握紧自己的命运,那个时候的她自认没机会握紧自己的命运,但她不想断了萧启的名声。
她得退婚了……
等到了萧启那边她才知道少年为了救父亲几乎成了个废人。
尽管她心里同情他,但命运不允许她怜悯,她得高傲地炫耀自己的地位、身份,嫌恶地指出萧启现在的处境、萧家的地位。
她不喜欢这样,特别是要在萧启面前这样。
所以她只敢在信里写。
但她的信很精准地拿住了萧启的怒火,谁让她很了解他呢?
后来,当她听说那把石中剑悬在了送信人眼睛上的时候,她眼里露出了讥讽。
不是对萧启,而是对那奇葩的命运。
萧启给的约定她接了。
权当是……最后一次扮演百里萱的谢幕吧。
现在,貌似该说的谜题都说完了,不错,我跟着的凌芸其实是凌萱,也就是百里萱,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可怜女孩。
但这女孩心里还有一束光。
说起来我们之前还碰到了萧启,主要是我感受到了他石中剑里的剑灵,虽然剑的形态改变,但其中的魂不会变。
在分别之际,我问凌萱:“他要是知道自己救了你可能会疯掉吧?”
但化为凌芸的她没有回答,转身
但她没有回答,而是转身与蓝火麒麟斗了起来。
那麒麟几年不见实力飞涨,我们打不过它,决不出高下。
但麒麟懂得很多秘技,狂风暴雨的攻击如天网般封锁了凌萱的所有出路。
蓝色的烈焰化为火海想要将她吞噬,如果真的有炼狱,或许就是如此景象。
我眼看天空燃起烈焰,空气动荡,目之所及,一片幽蓝。
好巧不巧,这灼热的烈焰让在她脖颈上的我发了光。
看着这烈火,我突然有些想要发笑。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凌萱的是我,而知道萧启秘密的可能也是我。
我跟他的时间不算长,但短短的一周便让我看尽了他对凌萱的心。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不确定凌萱是否会爱他,因为相比帝都的百里家,无双城的萧家太小了。
但以前跟百里萱相处时他可以感受到两个人的契合度十分的高,而那个明艳动人的少女确实让他心动。
不是为了她的美貌,不是为了她的异能,只是因为两个人的相似,一样骄傲,一样努力,一样……孤独?
他自觉十多年来没有真正的朋友,那个时候的人不过是趋炎附势之辈,真心之人只有他落魄时才会被看清,一切不过虚妄。
但百里萱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她有时候会来找他,萧启追求强大,所以会跟她比试,然后光荣地被她打趴下。
不留手、也不夸他怎么怎么样,给他的感觉……很真实、很亲切。
——但后来的事我们都知道。
两个人有了十年之约。
当吊坠塞到百里萱手里时萧启问她看起来怎么样。
少女回答:“我拿这个做什么?我又不能拥有你的石中剑。”
那个吊坠里面装着的是缩小的石中剑,是萧启用异能刻进去的。
“你不能拥有石中剑,但你可以拥有它,就当是个护身符吧。”萧启笑着说,“我的火应该可以在关键时刻保护你,当然没有危险是最好的。”
护身符外是晶莹剔透的水晶,而内部是那用苍蓝异能凝炼成的虚无缥缈的石中剑,看上去精致、易碎却又不堪一击。
但偏偏是这样的吊坠因为他一句话背上了沉重的使命。
“其实我挺想要你的剑的。”百里萱那个时候说,同时她将项链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万物有灵,那便是我。
我知道,想要石中剑不过是玩笑,从开始到现在。
她想要的一直不是石中剑,而是那个拿着石中剑的人。
都说女生比较早熟,凌萱很早便知道她爱你,因为你跟她自己一样,不趋炎附势,不阿谀奉承,只专心做真实的自己。
可她其实也怕,怕你不爱她,因为她也不完美,她对某些事物很偏执。
可我却不太认同。
就像她所下的决心,她要退婚,但她也只是在强迫自己退婚,却不忍将那婚约付之一炬。
她给了个机会,给萧启的,也是给自己的。
我知道凌萱跟我一同仰望这蓝色火海。
炽烈的火把树木烧毁,泛起滚滚浓烟,烟与火笼罩了凌萱。
可惜这无法夺走她的生命。
烟与火满天,拥有庇护之力的水晶在这摧枯拉朽的火焰之中化为齑粉,但那苍蓝的石中剑却在这一刻成就了凌萱不死。
我望着那捧灰烬爆发了耀眼的苍蓝,我知道,耀眼之后是永恒的黑暗,我的使命结束了。
送护身符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我被送出是发自萧启内心的,而那苍蓝石中剑是萧启日日将护身符捏在手里过渡异能才得以凝聚不散的。
但是。
萧启,你知道吗,从始至终你都是她心里所渴望的、所谓的石中剑。
我知道,你再次爱上她了,不论是过去的百里萱、现在的凌萱或者说是凌芸,你作为创造者,你那眼神与姿态骗不了我。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们会穿越那纠结的命运,再度以萧启与百里萱的身份站在对方面前。
届时,萧启,你应该送给她鲜红如血般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