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天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铃木史郎被绑,江守哲之助中枪身亡,江守一则在回家途中也被狙击……
那些想博人眼球的媒体就像过年一样,简直快要乐疯了!每一个想要出人头地的记者都不会放过这种事情!
不过,江守一则是幸运的。
他及时躲在江守家的医院里面,多少还能落个清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在朦胧的夜色里美美睡上一觉。
恰恰相反!
听完江守家的保安汇报的情况,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被警察误杀的老爷子,被不知名人士爆头的苏北洵,还有他在侧门哪里遇到的警察……
乱七八糟的猜想在脑子里搅成一团,如同沸腾的油水一样噼啪作响。
更别说还有可以预料的,江守财团资产缩水股票下跌的未来。
而且他肩膀处打的麻醉剂快要失效了,那火辣辣的痛感让他脸色扭曲。
江守一则当真是心烦意乱!
他甚至想把床头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
“真是糟糕的夜晚!”
他看着窗口外昏沉的暮色大声抱怨。
可就在这时!
咔嚓~一声。
病房的门突然开了!
江守一则以为是来检查他情况的医生,完全没有在意。
直到许久后,一直没有听到其他动静,他才忍不住扭头看去。
整个病房是昏暗的,只有大门顶代表房间号的那串数字散发着莹莹绿光。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双手插兜站,也不进来,也不出去,就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他。
江守一则的眉头皱了一下:“有什么事情吗?”
医生没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几步。
江守一则有些发愣。
借着适应黑暗的眼睛与窗外隐约的光亮,他能模糊看到对方的容貌。
30来岁的男人,烫着微弯的卷发,较挺的鼻梁,以及带着浓密胡须的下巴。
这是一张很陌生的脸,江守一则从来也没有见过。
但……
“……小洵?”他有些不确定地试探。
没有回话。
一分钟……
两分钟……
沉凝的气氛像冰一样,在安静的房间里不断蔓延。
江守一则略微有些不适应。
就在他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却突然笑了。
“你怎么认出来的?”
声音清澈,完全是十几岁孩子的语调。
苏北洵将脸上的面具扯下,露出江守一则熟悉的脸孔。
“感觉吧。”
江守一则看着他:“无论是表情,还是气质,都感觉和你很像。”
“……是么。”
听到这回答,苏北洵微微耸肩,不置可否。
但这简短的交谈之后,两人对视着,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以真实的面孔彼此相对,并不意味着会敞开真心。
许久后……
江守一则迟疑地问:“之前那个警察,也是你吗……”
但他问完后又立马摇头:“不!你不用告诉我!”
“为什么不用?”
苏北洵拉来一个凳子,坐在他旁边:“你害怕联想到我杀了江守哲之助的事实吗?”
江守一则张了张嘴。
苏北洵说对了。
有些事他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得过且过的糊涂就可以避过很多不堪的事情。
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父亲……
江守一则不觉得自己坚强到可以轻易接受这种事情。
他苦涩问:“为什么?”
是为什么杀江守哲之助?
还是为什么要告诉他?
苏北洵只听出了第一种。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苹果,用刀子一点点削了起来。
“为什么啊……那就要从头开始说起了。”
鲜红的苹果皮一圈一圈垂挂下来。
“其实在飞机上我没有骗你,我最开始只想找一个财团内部的身份,无论在哪都可以,只是恰好,只有江守结弦符合条件。”
苏北洵手指不停转动苹果:“至于我的目的,一直是诺亚方舟那个人工智能。”
“它在当时属于辛多拉公司,被用来辅助开发全息游戏。游戏展览会在日本举行,有资格体验游戏的人非富即贵,而我需要那个资格。”
江守一则有些明悟:“原来如此……难怪被我父亲怀疑后,你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通过威胁留下来。”
苏北洵点点头:“是啊,都怪那些该死的公安,摸到我身世时竟然那么恰好。”
他将削好的苹果切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对方。
江守一则伸手接过:“不过,你是怎么让亲子鉴定显示是叔侄关系的?是用真正的江守结弦的头发吗?”
“不,没有那么麻烦。”
苏北洵将果肉咬出个月牙形缺口:“只是花钱收买了江守财团旗下医院所有相关的医生罢了。”
他说着难得露出一丝肉痛的表情:“真该死!花了我五亿日元却没起到什么作用,江守哲之助这老东西谨慎过头了!”
“五亿?”
江守一则忽视了那个不敬的称呼,有些惊讶道:“仅仅只是为了亲子鉴定?伱竟然这么有钱?!”
“呵,你以为呢?”
苏北洵三两口把苹果吃完。
他摊摊手:“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些只指望继承家产过活的落魄少爷?”
江守一则忍不住笑了,他喜欢这种父子谈话般的温馨氛围。
但江守哲之助像根刺一样一直扎在心中。
他笑容暗淡些许,问道:“那你现在不要这个身份了吗?”
“啊,是啊。”
苏北洵将苹果核抛掷半空,划过一条弧线后精准地落入垃圾桶:“诺亚方舟从辛多拉公司逃走了,游戏发布会也取消了,这个身份对我已经用处不大。”
他叹口气:“我原本没打算抛弃这身份,再怎么说也是花钱买的,而且多少带些掩护作用。”
“但谁知道,中间发生的事情让这身份变得弊大于利。”
苏北洵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
他本来打算用江守结弦的身份在情报贩子那里增加权重,以此减少他们蒙混自己的概率。
而且江守财团主营银行,以这个身份去找黑客也比较合理。
但谁知道,他从宫本泽那里知道了“梅兰”的现实身份,握住了他的把柄。而且江守一则也愿意在黑客方面帮助他。
继续保持江守结弦这摇摇欲坠的身份也就没有任何必要。
江守一则问道:“即便你不需要这个身份,又何必杀掉老头子……是因为你在怨恨他吗?”
“不。”苏北洵摇摇头:“是因为他在怨恨我。”
他弯着腰,将手放在膝盖上,拉近与病床的距离。
“江守财团怎么说也是个中型财阀,而我又因为要竞争诺亚方舟急需势力,理所当然会吧主意打到它身上。”
苏北洵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那天晚上你找到我,问我需要什么帮助……虽然你的愧疚心很莫名其妙,却让我看到足以翘起江守财团的支点。”
江守一则错愕的指指自己:“你说……我吗?”
苏北洵点点头:“你会帮我,但江守哲之助不会,所以他必须死,为你腾出接手财团的位置。”
江守一则愣住了,显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比“自己儿子”杀了“自己父亲”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自己儿子”为了自己杀了“自己父亲”。
“那……那你就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不帮你吗?”
苏北洵视线垂下,盯着自己握刀的手掌:“我原本……是不准备让你知道的,可谁让你救了我呢?”
病房又安静了。
窗口的风吹动窗帘发出簌簌的摩擦声。
江守一则心情很复杂。
与儿子关系缓和的欣喜,与面对老头子杀人凶手的怨恨……
这种交杂的情绪让他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要帮他么?在得知这一切之后。
江守一则不知道。
他现在只想把话题赶紧转移到其他地方去:“被爆头的那个你是怎么回事?”
苏北洵说道:“为了转入暗面找的替身而已。”
他轻声解释:“我绑架铃木史郎,故意让江守晃将消息捅到警方那,把他们聚集到江守家。”
“又利用一些独特的手段,让敌对我的势力刚好在同一时刻赶到,并让我的替身代替我,死在他们所有人面前。”
江守一则却质疑:“会有人相信吗?”
他想起安保说的白鸟警官准备对比尸体DNA的行为:“那个警察明显不相信你这么轻易就死了。”
“无所谓。”
苏北洵不以为意,他询问江守一则:“你认为对于国家而言,我个人重要吗?”
江守一则不理解。
苏北洵笑着道:“警方最重要的工作,是维持社会稳定。”
“就像在北海道,他们明知道我与那些案件有关,可有谁高调的公开我的存在?”
“毒杀案的凶手是石川上二,爆炸案与那些奇奇怪怪的凶杀案,则都被安在风间悟的脑袋上。”
“明知道我没有被捕,但为了平息动乱,他们还是将案件迅速了结……哪怕找我,也只会在暗地里用比较小的力量。”
苏北洵停顿一下,又接着道:“还有公安,他们明知道我的想法,我的目的,可你有看见他们全力动用国家机关来寻找我吗?”
他摇摇手指:“不,他们不会。”
“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喊着疯言疯语的杀人犯而已,甚至连恐怖分子也不一定算得上……在这样一个现代社会里,国家不会把个人的威胁放在眼中。”
“所以,他们会找我,但不会下死力气。”
苏北洵坐得有些难受,站起来走了几步:“只要我死了,警方与公安有了结论,除了那些真正了解我的人外,还有谁会在我身上费工夫?”
“哪怕白鸟警官对那替身进行DNA提取,以现在的技术,在结果出来之前,早就尘埃落定!”
“当然……”
“我那个敌对势力相信的概率不大,但反正也要丢掉身份,试一下又不会怎样。”
苏北洵舔舔嘴唇,他觉得有些口渴,也不讲究,往热水壶里灌入自来水,等待它烧开。
江守一则问道:“那你出现在这没关系吗?这样,我不就知道你还活着了吗?”
“……是啊。”
苏北洵看着热水器上红色的指示灯发呆。
他背对着江守一则所在的病床,第二次说出类似的话:“我本来……是不该来这儿的,谁让你救了我呢……”
病房第三次陷入沉默。
不过也不该这么说,热气从壶嘴狭小的通道里挤出,发出急促的嘟嘟声。
壶盖也上下开合,啪啪作响。
竟然还显得有些热闹。
月光从云层中渗透出来,铺盖在单薄的影子上。
苏北洵轻声说道:“在天亮之前,我会对你敞开心扉,就让我们好好聊聊吧。”
江守一则一愣,压下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是冲他笑道:“好”
哔——
水开了。
苏北洵提起壶把,将江守一则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注满,然后将水壶放回原位。
江守一则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我想知道,你被扔在北海道是怎么回事?”
“苏北薰厌倦了而已。”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江守一则抿抿嘴,小心翼翼问:“那……你为了活下来吃了很多苦吧?”
“也不算。”
苏北洵重新做回椅子:“从宏观层面来看,我并不是世界最不幸福的那类人,比我糟糕悲惨的大有人在。”
他犹豫一下,还是说道:“不过就我个人而已,在北海道的第一年,的确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江守一则眼神柔和了几分:“……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好问题!”
苏北洵打个响指,神神叨叨:“我只是在临死之前,得到了命运的礼物。”
“什……什么意思?”
苏北洵看着他,嘴角勾起了一个奇怪的弧度:“江守先生,你相信轮回吗?”
???
江守一则像是突然被从亲子节目调到外星频道一样,整个人一头雾水。
他下意识想起了日本传说里让人世间游荡的灵魂归到黄泉的伊邪那美。
但仔细想想,他好像没有引人转世的职能。
“你……信仰佛教?”江守一则认为只有这一个解释。
苏北洵却笑道:“或许你并不相信,但在五岁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江守一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现在才真真切切开始考虑,自己的儿子就是疯子的可能性。
苏北洵没再解释。
他将白大褂挽起来,伸出手,放到江守一则的面前。
然后猛的!
在江守一则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白净的手掌上面突然多了一块沉甸甸的金砖!
“这……这……”
江守一则嗓子发紧,眼珠甚至快要掉出来!
他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干巴巴地道:“魔……魔术吗……你在哪里学的,很……很精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