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楚宸松开了抵在白墨下巴上的手,身体朝后退了一步,白墨竟在这一刻看到银楚宸那双浅眸中似乎有一些哀怨之色,他觉得定是自己看错了,因为在下一刻银楚宸已经转过身去了。
银楚宸背对着白墨,半晌意味深长道:“棠棣花开了......师姐。”
简短几个字他已近千年无人追诉。
白墨恒然失色,就在他错愕不已之时,银楚宸霍地转身,一双如魔鬼般的眸子凝视着他。
白墨预感到了危险,暗自蓄着的魂力朝对方就是一掌挥出,可他的魂力与银楚宸魂力根本没法相比,银楚宸很是轻松化去了这招,并在眨眼间自他怀中取了一样东西在手中。
白墨定睛一看,脸色顿时惨白。
“你是白墨!”银楚宸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块精致的绣帕,眼神阴冷而凶狠,仿佛要透过这小小的手帕看穿一切秘密,“……可你为何会怀揣着我当初送给她的手绢?”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和疑惑。
这块手绢原本是花子慕之物,是银楚宸饱含深情赠予她的定情信物。后来,花子慕将其托付给花哥代为保管。最终,花哥给了白墨。
然而,白墨之所以一直揣着,并不是承认花子慕就是他,只是,一种不由分说的,连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行为。
白墨的目光缓缓落在银楚宸手中的手绢上,刹那间,花子慕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思绪。
当时花子慕与银楚宸自石花镇回来不久,银楚宸总是一个人躲在院前棠棣树上不下来。
一日,花子慕修炼完毕,回来院中发觉银楚宸仍旧在树上,她便对这个一向消停不了的师弟起了好奇心。
她本也没有刻意偷看,但是她一个飞身上了棠棣树,自树上小屋一侧的小窗边站定,银楚宸居然毫无察觉。
当时花子慕只看得到银楚宸的背面,却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特别的认真。
她上前两步,终是能看到他半侧脸,那张脸上的神情,是花子慕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他褪去了平日里那种放浪不羁的姿态,仿佛一层伪装被轻轻揭下。就连那常常挂在脸上、傲视一切的神色,此刻也如同晨雾一般消散,只留一脸的正经和专注。
几根银色的小辫俏皮地垂落着,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显现出了一种特别乖巧的感觉,这一幕恰好落入了花子慕的眼中,她那颗素来淡漠的心,竟在此刻泛起了一丝涟漪。
“嘶!”
花子慕眉头一沉,担忧的看着突然“嘶”的一声的银楚宸,目光落到他手中,才觉惊讶——银楚宸这个一向以豪迈洒脱人,竟然正坐在那里,认真地学着女子绣花!
银楚宸眉头微皱,将那根被针扎到的手指放入口中轻轻吸吮着,就在此时,他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突然微微转动眼眸,视线不经意间向一侧倾斜过去。而这一望,恰好与花子慕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刹那间,时间仿佛凝固住了,两人都愣愣地望着对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银楚宸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先是将含在嘴里的手指迅速抽出来,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把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手绢也一并藏到身后。
“师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语气虽然听起来还算镇定,但仍能察觉到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而花子慕也已收好了脸上吃惊的表情,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回应道:“不好好修炼,跑到这里摆弄这些东西干什么?”
银楚宸干干一笑,转而带着一层羞怯,在那张尚未经历风霜洗礼过的脸上,洋溢着少年的青涩与纯情,回答道:“我并没耽搁修炼,师姐若不信,可以考考我。”
花子慕清楚银楚宸每日的功课,的确是按照她定下的标准完成的,她之所以这样问,纯粹是为了缓解被银楚宸发现她在此处的尴尬,没话找话说。
他喜欢刺绣只当是他的个人爱好,她无权干涉,便再没多言,一个转身落到了棠棣树下。
几天过去,花子慕正躺在摇椅上逗花哥玩,银楚宸便乐呵呵的跑了进来。
花子慕沉着脸,顿时没好气道:“好没规矩,不在自己屋子待着,来我处作甚?”
银楚宸却笑嘻嘻地说:“师姐,可知戒日是什么日子?”
花子慕微微蹙起秀眉,目光流转间思索片刻,实在想不出今日有何特别之处。
她抬眼望向对面银楚宸那张异常郑重的面庞,疑惑地开口问道:“是什么日子?”
只见银楚宸向前迈了两大步,在花子慕躺的躺椅边蹲下,将那张脸凑近花子慕的脸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清晰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然而这样的距离又恰到好处,并不会让他们感到丝毫的窘迫和尴尬。
银楚宸伸出双手,捧住他自己那张倾国倾城、俊美无俦的面容。那双犹如深邃湖泊一般清澈动人的浅眸,正饱含深情地凝视着花子慕。
花子慕见他一脸欢喜的表情,心头不禁一沉,暗自揣测着这家伙莫非又是想要劝说她随他出天水涧玩,若是如此,那她定然不会应允。
“子慕,”银楚宸说,“不知不觉,咱们相识已然整整五十年啦!”
听到这番话,花子慕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弛下来,原来银楚宸所说的重要日子,竟然是这个。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吗?”花子慕轻声呢喃了句。
“是的。”
银楚宸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而诚恳。
花子慕一时想起第一次遇见银楚宸时,他们还狠狠打了一场,当时怎会想到日后两人会有如此深的缘分,不免也突然有些感慨。
却不察一旁银楚宸伸手地递给她一样东西:“送给师姐的。”
花子慕漫不经心地从对方手中接过手绢,随意地扫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这几日在树上绣的就是这个,给自己的礼物,一时间有些感动,可当她的目光落到手绢上某处时,又瞬间皱起了眉头。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指着那手绢上绣着的两只似猫似狗模样的图案,满脸疑惑地问道:“这两只是何物?狗么?可看起来又不太像,或是猫?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听到花子慕这番话,银楚宸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一本正经地向花子慕解释道:“这分明就是两只狐狸!怎么可能会是猫和狗呢?你没看到它们身后拖着那么大的尾巴吗?哪有猫和狗会长出这样又长又蓬松的尾巴来?”
说着,银楚宸还特意用手指了指那两只所谓“狐狸”的尾巴所在之处。
花子慕顺着银楚宸手指地方看去,果不其然,那两条尾巴确实长得十分惹眼,不仅长度惊人,而且毛质蓬松柔软,显得格外招摇。
一时间,花子慕心中哭笑不得,不禁轻咳了两声,试图掩饰自己方才的误解:“哦,原来,竟是狐狸啊!”
“嗯。”
银楚宸顿时露出了明朗的笑,认真无比的说:“这个是为了纪念我们相识五十年,我特意准备的,师姐可喜欢?”
花子慕轻柔地将手中的手绢交叠在一起,目光落在上面精美的绣纹上。这并非银楚宸第一次送给她礼物,但不知为何,这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甚至超过了以往收到任何礼物时的感受。
然而,花子慕向来都是个内敛的女子,从不轻易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在外。即便此刻内心欢喜无比,她也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字:“嗯。”
“嗯?就一个字?”
银楚宸满心期待地看着花子慕,本以为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惊喜或者感动的神情。但当他听到那个简短而冷淡的回答后,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失落。
花子慕察觉到了银楚宸的情绪变化,微微侧首望向他那张犹如被冰水泼过般失望的脸庞。一瞬间,她的心软了下来。
“喜欢。”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对于花子慕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表达,只为在棠棣树上那一眼——她永远记得银楚宸学着刺绣时的专注模样。
花子慕小心翼翼的保管着这份珍贵的礼物,直到后来她自千里寒冰归来后,才不舍的将手绢交于花哥保管,花哥是一头灵兽,寿数有尽,独独在天水涧等了花子慕千年,却自始至终没有等到那个总是宠溺地唤他一声,“花哥,过来!”的人,最后在他寿数尽头时,他将这块手绢交还到了白墨手中。
白墨盯着银楚宸手中的手绢,心脏似是被谁一下一下的重击着,他不想承认他心中还住着一个人,可事实摆在眼前又让他无力反驳。
银楚宸一手持着手绢,就在白墨失神之际,他却冷哼一声,手中的手绢便化成了粉末,带着一些细碎的丝发翩然落地。
白墨大惊,这东西花子慕那么珍惜,银楚宸却毁了它,而就在这一刻他也彻底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由分说地一直揣着它。
那是因为,在这个已经没有花子慕千年的世界里,这张手绢成为了,唯一一件只属于花子慕的东西,所以他才一直戴着。
白墨突然失控地大喊道:“从一开始你来天水涧,就是为了接近我对不对?”
银楚宸眼中的寒光突然淬上了致命的毒药一般,危险至极,他冷笑一声:“那些事过了太久,已经不重要了。”
太久?
可对白墨来说,不过昨日之事。
“可对我来说……重要。”
白墨因为手绢被毁气急,说着就朝银楚宸挥出一道魂力,刹那间,两人消失在屋中。
不时,屋外不远处的棠棣林上空却爆裂着阵阵魂力波,并且在棠棣林中,有许多棠棣树不断被劈中,一盏茶的功夫都不要,棠棣林已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一个强大的魂力波爆炸后……
风未熄,胜负已分。
两人悬于棠棣林上空,均是天人之姿,却都带着雷霆之怒。
银楚宸冷酷道:“看来你还未完全回来。”
白墨怒发冲冠,瞪大双眼吼道:“这样你都胜不了,若我真的回来了,你岂不是死得更快。”
银楚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一顾且略带邪恶的笑容,那英俊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妖异:““还是让我来教你,怎么才能完全回来。”
话声未落,只见银楚宸身形一闪,如同鬼魅一般朝着白墨再度猛扑过去,与此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倘若想要将魂元催发到极致,就像你曾经教导我的那样......”
白墨不闪不避,硬生生地接下了银楚宸这凌厉的一击。只听得一声巨响,白墨直接砸落到棠棣林中。
而就在他尚未挣扎着起身之时,银楚宸那冷酷的声音在高空中回响起来:“吸纳元气需藏于心而非存于腹......”
白墨脸色陡然一变,只见一道凌厉无比的刀灵流如闪电般自上空狠狠斩下。他身形一晃,以极快的速度侧身一闪,惊险万分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然而,银楚宸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之机,紧接着又是一招悍然落下!
此时的白墨已然精疲力竭,面对如此迅猛的攻势,他再无躲避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招式重重击落在自己身上。只听得一声闷响,白墨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而银楚宸却并未就此罢休,口中念念有词道:“动折乾坤移一粟。”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股更为强悍的魂力波,如同汹涌澎湃的巨浪一般,再度自上空呼啸着极速而下。
白墨深知此刻情况危急,顾不得体内翻腾的气血,强行运转魂力,正欲化身逃离此地。
但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银楚宸的速度竟然比他还要快上几分。几乎就在他准备动身的刹那间,银楚宸便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抬手一挥,一道劲气轰然爆发,直接将白墨狠狠地打回地面。
“神离分身在万里,目之一物无一生。”
就在白墨端端受下这一重击时,银楚宸的声音响彻了棠棣林。
白墨只觉得浑身骨头仿佛都要散架了一般,剧痛传遍全身。他努力想要挣扎起身,但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半分力气,最终只能颓然倒在地上,再也无法爬起来。
刚刚银楚宸虐打白墨时念的那几句话,白墨自然记得,这几句话是花子慕教银楚宸调息魂元的法诀。
他又怎么不会,不过是因为他不单是前一世,他还是这一世的白墨,所以两者还没有达成共识,他们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立场,所以才这般不堪。
银楚宸现身于空中,一袭洁白如雪的长衫,衣袂飘飘,宛如仙人下凡。其周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强大气场,令人不禁为之惊叹,简直惊为天人!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白墨,眼神之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
“你败了!”
话落间,银楚宸一抬手将白墨丢回到了月牙竹屋的床上,而他的声音自外面传来:“明日我会再来,你若赢了我,我便放你出走,若赢不了,那就永远留在这里。”
白墨刚想要说什么,却身子一僵,直挺挺倒在了床上。
直到第二日,银楚宸再次来到虚空镜时,白墨才重新有了意识,在银楚宸尚未走进院中,白墨先自床上下来,一个闪身就掠出了屋子,不过,这次对招不过三招,他又被银楚宸逼回了屋中。
银楚宸缓步进到屋中,浑身寒意逼人,冷酷道:“完全没有长进。”
“你若真想与我一较高下,那就把青丘得来的紫灵给我,”白墨愤怒道,“如今我的魂元只能运行一半,就算再打一百个回合,也不可能赢你,你只是不想放我走,又何必逼我跟你打。”
银楚宸看着白墨若有所思,他早已断定白墨不知真相,只不过,他也并不想将真相告诉他,却冷嘲道:“我只为戏耍于你,你又奈我何?”
“混蛋。”
多说无益,白墨再次出招。
银楚宸对招中还不忘指教道:“汇定离于心,海纳百川归。”
可白墨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没多久就又败下阵来,这次银楚宸将白墨带回竹屋中,并没有立即离开,徒手化来一只玉壶,坐在屋中兀自喝着酒。
白墨坐在床上狠然看着银楚宸,心中很不是滋味,有恨有痛,最后他忍不住问:“你真的就那么容不下我吗?”
银楚宸送至嘴边的玉壶一滞,随即送了满口,然后重重地将玉壶搁在桌上,然后看向白墨,目光凌冽,并无多余情义:“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要明白什么?”白墨突然从床上站起来,走向银楚宸,“又该明白什么?”
“不是单单一个我容不下你,”银楚宸也霍地站起身子,与白墨对视着,“而是无一人能容得下你。”
银楚宸所说非虚,白墨心中一痛,他早就知道,只是在银楚宸亲口这样说出来时,还是难以接受。
少顷,竹门被那团自屋中炸裂的灵光冲开,白墨自竹屋中飞出,就在飞出的瞬间,他的身体自空中一个翻转对上屋中便是两团强大的魂力打去。
竹屋承受不住,直接爆裂开来,竹屑疾飞而出,自月牙山壁上穿石寸许才卸去那个暴戾之气。
白墨在空中一个后退,站定在棠棣树之巅上,面色肃冷的盯着炸裂开去的竹屋中,双手捏成拳,似乎要与对方决一死战。
在粉尘夹杂着火石撞击迸发出的滚滚浓烟之中,银楚宸缓步走出浓烟,白衣翩飞,银发招展,即便在那尘埃之中却,也给人一种清冷不可亵渎之感。
他微扬其首,冷眼看着棠棣树上的白墨,眼中没有愤怒,隐隐还有那么一丝狂喜。
“你认为你能逃的掉?”
白墨自进到竹屋就知道此处虽与花子慕所住的竹屋相同,却又并非同一处。
这里有很强的灵力结界,银楚宸离开期间,他冲不破身上那道禁止时就明白了,这里的空间皆是用灵力幻化出来的幻境。
曾听师父讲过,逐月宫有一法宝,名“净世之境”,乃上神右眼所化,有洞幽烛微之力,净清六尘之能。
自净世之境落地逐月宫之后,便出现了十六虚空境,每一境皆观一世。
想必他被银楚宸带入的是心魔境,他想要逃出去,就必须斩杀掉对方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