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体育馆废弃很久了,自从新的体育馆建成那天起,这里的器械就停止了维修管理,截止到今天,六对篮球架,目前只剩下两对勉强还能用,其他的像网球场、羽毛球场,也一并变成了摆设。这里便几乎没有人再过来了。
但是由于新建的体育馆太受欢迎,以至于经常占不到场地,去年暑假的某天,以李雾为首,组织起一群男生,抱着篮球本想着去体育馆大战一场,奈何转了几圈都没发现能容纳他们的一席之地,几个少年沿街漫无目的地溜达,偶然间寻找到这个地方,于是自然而然成了他们专属的篮球场。
肖见山被冰凉的地板硌醒时,发现篮球馆里的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昏暗。他感觉自己的脑袋疼得好像要裂开,明明刚醒,还是一阵接一阵漫上来沉沉的睡意。
缓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慢慢回神,恍然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两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胳膊和小腿上被勒出血痕,火辣辣地生疼,衣服上沾了一身的尘土。
他用力晃了一下脑袋,回想起自己睡着前发生的事。
起先是李雾昨天就在qq上给他发消息,约他今天一起来他们的秘密基地打篮球,他便欣然赴约。
到地方以为他们总是约着打球的几个兄弟都到了,结果只看见李雾一个人站在旧体育馆的门口。
他走过去习惯性问了一句:“他们都还没到么?”
对方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什么,然后把手里的一瓶柑橘柠檬茶递了递了过来。而他没有多想,那么热的天气,从家赶过来确实出了不少汗,湿热的手心触碰到冰镇过的饮料瓶身,便发觉口干舌燥,于是拧开瓶盖喝了几大口。
他喝完后把瓶盖拧回去,站在大太阳下,被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紧压着眉头望向路的尽头,等着其他小伙伴过来。
他以为是被晒得,没过多久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心里莫名焦躁,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李雾,却察觉到连离自己一步之远的人都看不清了。
意识戛然而止,肖见山低头看看攀附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隐约猜到了什么,却完全不敢相信。
他抬起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李雾,正站在自己的正对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那眼神就像一头窥伺猎物的野兽。
“李雾,你、你要干什么!”他蜷缩着身子下意识地往后躲。
“干什么?”李雾笑了一下,“肖见山,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人生特别平顺,那么多人高考都发挥失常,你却借着这个机会爬到了上头,够到了你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学,是不是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了啊?”
“你、你说什么?”肖见山的嘴唇颤抖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把我放开!”
“放开你,我为什么要放开你?”李雾眉心蹙起,嘴角却还勾着,脸上的笑容显得违和又奇怪,“你难道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么?犯了错的人怎么能不接受惩罚呢?”
“你——”肖见山用力挣扎了一下,试图将绳子挣断,但这绳子的质量实在太结实,手臂都破了皮它还安然无恙,“你有病吧?发什么神经!”
“肖见山,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李雾猛地蹲下身,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整个人都向前扯了二十公分。
肖见山的呼吸越来越重,他看着突然靠近的李雾的脸,蓦地觉得自己认识了三年的同学,老师学生公认的好学生,变得如此可怕又陌生,他双眸暴睁,目眦欲裂,红血丝横亘在白色的眼球上,漆黑的瞳仁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怎么能炫耀,你有什么资格炫耀!你根本就是个垃圾!”李雾的音量陡然提高,“你能考上那所学校不过是一时的运气!你凭什么?你偷走的原本是属于我的东西!”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肖见山怒吼回去,“老子偷你什么了?你高考没考好那是你自己的问题,跟老子有个屁的关系!你他妈再不给老子松开,老子就报警了!”
李雾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咧开嘴笑起来,越笑越深,越笑越狠,声音“嗤嗤”,显得极不自然。
他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是看着肖见山:“真是不知悔改。”
李雾从衣服里拿出一把匕首,大小和手掌差不多,通体银白,在这么暗的环境下也发着冷光。
他将刀刃贴近肖见山的脖颈,戏谑地欣赏着对方骤然睁大的眼睛,已经本能的哆嗦。他手腕弯曲,控制刀刃在那截脖颈的皮肤上缓慢游走。
“你要干什么!”肖见山明显气焰灭了八分,眼里满是恐惧,努力地向后躲避,但无济于事。
“李雾!李雾!”他徒劳地喊着李雾的名字,试图震慑住他,“你难道要杀人吗?你不怕坐牢吗!”
但对方充耳不闻。
李雾的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视线集中在刀尖上,颈部的皮肤最薄,那刀尖压出一个浅浅的坑,感觉只要稍一用力,就能见血。
“人的颈部有四根大动脉,包括两根椎动脉,以及两根颈总动脉……”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只要弄断其中任何一根,你就活不了了。”
李雾笑着看他,一脸兴奋:“怎么样?你要不要试试?”
肖见山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头皮一阵发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救命!救命啊!杀人了!”
高声的喊叫在空荡的体育馆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但其实只要出去一听,就会发现,这求救声根本没有传出去一星半点。
“或者换成这里呢?”李雾刀尖下滑,落在心脏处,抬眼看着肖见山,脸上笑容未减,“这里也是一样的,你更喜欢哪个地方?”
“救命——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李雾的耐心消耗殆尽,笑意也随之消失,他抬起手掐住肖见山的脖子,迫使他不得不仰起头张开嘴,再发不了一点声音。
“别吵。”
肖见山用力地摇头,双唇一张一合,努力想说一句“别杀我”。
“你不选的话,我就帮你选了。”李雾自言自语似地说。
说完他又笑起来,将刀子移到了肖见山的脸上:“我听说动物濒死时的眼神会很有趣,我还没有见过,不如你让我见识一下吧。”
肖见山疯了般摇头,竭尽全力企图从他手里挣扎出来,但李雾的力气太大了。
他的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而蓄满了泪水,眼眶通红。
猝然,一阵铃声响起来,打断了李雾预想中肖见山的死亡进程。他愣了一下,意识到声音来源是自己口袋里的手机,这手机是肖见山的,他没有关机。
李雾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瞟向狼狈不堪的肖见山,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觉得这通电话能够救下自己的命。
李雾笑了一下,接通了。
他将耳机放到耳边,同时将刀抵在肖见山的脖子上。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李雾变得焦躁起来:“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快找到这里!”
下一秒,他突然暴起,将刀子狠狠扎进肖见山的胸口!
肖见山的呼吸凝滞了,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甚至感受不到疼痛,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倒在地上,逐渐模糊的视野尽头,看见李雾跑向最近的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尖锐的警笛声刺破长空,几辆警车将体育馆围了起来,大队人马破开大门闯进去,却只看到倒在血泊里的肖见山。
“还有呼吸!快叫救护车!”
“注意保护现场!保护受害者!”
罗述看了一眼现场,当即折返回去,利落上车,一脚踩下油门。
李雾偷了一辆停在体育馆外的自行车,短短几分钟已经不见人影。罗述循着他逃跑的方向,将车速拉到最高。好在这段路没有可以拐弯的地方,她一路向南,追了几分钟后,终于看见李雾的身影。
自行车的速度如何比得过汽车,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拉近,罗述降下车窗,冲他喊道:“李雾!别跑了,没有用的!”
但李雾丝毫不为所动,像不知疲倦一样,依旧用力地蹬着自行车。罗述见状也不敢减速,继续跟上前去,在车头超过他的瞬间猛打方向盘,强行将人截停。
自行车撞上警车一侧,巨大的冲击力导致连人带车都飞出去两米远。
李雾翻了个身,呈“大”字形躺在马路上,额角磕出一块巨大的伤,血从那里流出来,淌得满脸都是。罗述走近的时候,发现他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他眯缝着眼睛望向澄澈明亮的天空,嘴角还挂着类似于“餍足”的笑。
过路人看到这惊奇的一幕,纷纷驻足,不多时就围成了一个圈,有人拿起手机,拍下照片和视频,分享给自己的家人朋友。
罗述蹲下身,先给他把手铐铐上,然后检查过他身上的伤,确保没有生命安全威胁,才将人拖上了车。
李雾也被推进急诊室之后,罗述在医院走廊上碰见了负责协助救护肖见山的警察。
“受害者情况怎么样?”
“还在手术,刀是扎在了左胸口的位置,不确定有没有扎进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呼吸,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
“通知家属了吗?”
“已经通知了,家属正在来的路上。”
“罗队!”
“罗队!”
听见有人叫自己,罗述转头一看,发现是现在才赶到的韩曦然和晏筝,两人大概来得太急,停下来时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样啊?”韩曦然皱着眉看她,“我听说凶手和受害者都进医院了。”
“嗯。”罗述沉着声音,“我们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受害者已经中了刀子,李雾跳窗跑了,我追了十几分钟,截停他的时候他受的伤也不轻,不过都不致命。”
她看了一眼手术室门口亮着的灯:“现在就希望,受害者能活下来。”
“这个受害者是谁啊?为什么李雾对他这么大仇这么大怨?”韩曦然一脸疑惑,“明知道我们就等着机会抓他,他还敢动手杀人?”
“还在查。”罗述说,“目前只知道受害者和李雾是同学,关系还不错。”
“受害者还没有彻底断气,为什么李雾这么急着跑?难道他知道你们来了?”晏筝突然开口。
“目前还不清楚。”罗述摇摇头,“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跑了,不过没有看着目标真的死了就离开,和前几个案子确实不太一样。”
“难道他是提前知道你们发现他在那个体育馆了?”韩曦然愁眉不展,“所以来不及确认受害者死亡就跑了?”
晏筝看了她一眼,问罗述:“罗队,你当时说李雾可能在河清区旧体育馆的时候,都有谁知道?”
罗述猜到他在想什么,眉头皱得更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三人陷入沉默,各有所思。
片刻后,韩曦然先出了声:“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还是叫那小子得了逞,现在是蓄意杀人还是杀人未遂都不确定。”
罗述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又看到一个警察朝自己走过来:“罗队,李雾的伤处理好了。”
她点点头,说:“知道了。”
韩曦然和晏筝跟着罗述进了李雾所在的病房,里三层外三层都有人守着,别说李雾现在从头到脚缠满绷带,就算是四肢健全活蹦乱跳,也跑不出去。
看见他们进来,李雾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依然注意着自己的形象,坐在病床上脊背都挺得笔直,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当时就该猜到,你们不是什么复读学校的老师。”
罗述这才想起这一回事,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只在他对面的那张床上坐下。
“你其实没有必要跑。”她道,“那个体育馆附近的路线太简单,不适合逃跑,自行车也不可能跑得过警车,结局都是一样的,不跑的话,至少还不会受伤。”
李雾看着她,没有开口。
“你自己也知道。”罗述便自顾自说了下去,“但你还是跑了,我刚才复盘了一下你的逃跑方向,发现你是在往人多的地方跑。这个选择放别人身上或许是为了更好地甩掉追在身后的人,但放在你身上就不一样了。”
她顿了顿,微微向前倾身,深深地看进对方眼里:“李雾,为了从他人那里获取点注意力,受这么重的伤,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