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过往
作者:张林鸱   述黯最新章节     
    “晏筝,小邹,周澜,”罗述从杨昭的办公室出来,“进会议室。”
    被叫到的三人迅速收拾好手上的资料,跟在她身后走进会议室里。罗述把窗帘拉了起来,然后走回桌前,双手撑在桌面边缘。
    “都查得差不多了,从周澜开始,挨个汇报。”
    “好。”周澜翻开自己手里的文件夹,“坠机事故前,宋敬予和宋羡己住在松安市中城区,父亲是一名科学技术人员,在一家外企工作,母亲是一名大学老师,就职于松安大学,教授历史学。就以上条件而言,他们俩的父母受教育程度都很高,且属于小资产家庭,不愁吃穿,甚至有一定程度上相对奢侈的娱乐生活,这样的家庭,在当时那个年代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那时的宋羡己还没有建立学籍,应该是还没上小学,而宋敬予在当年九月该读小学六年级,就读于松安市第一小学,因此相对而言,宋敬予的社会关系比较好查一些。我专门去一小跑了一趟,因为学生在读书期间离世这种事影响比较大,所以还有不少老教师还有些印象,但是当时带了宋敬予五年的班主任已经退休了,其他老师给出的一些关键词是优秀、聪明、早熟、沉稳、有主见,和我们对于宋敬予的童年画像相似。
    “后来我又联系到那个退休的班主任徐老师,专程去他家里见了一面。徐老师跟我描述的童年时期的宋敬予差不多也是那样,只是添了些细节。其中一个就是刚上一年级时,宋敬予问了他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对有血缘关系的人存在感情?他说这个问题不像是从一个六岁小孩嘴里说出来的,所以他一直印象深刻。”
    “宋敬予六岁的时候,宋羡己应该是一岁左右。”邹朝飞先开口分析道,“他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那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因为基因而产生的情感障碍,只是对突然多出来一个弟弟,而周围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应该喜欢自己的弟弟,感到不理解?”
    “大概就是这样。情感淡漠是反社会人格最主要的特征之一,而他的人格障碍是天生的,所以年幼时极大可能无法理解他人的情感。”罗述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小邹有进步。”
    邹朝飞微微扬了下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之前被夸的时候那么高兴了。
    周澜点了下头:“我查到的差不多就是这些。如果加上反社会人格这个大前提的话,在坠机之前宋敬予已经出现了一些症状。但是认识他的老师都评价他说是比同龄孩子成熟沉稳,没有说他犯过错、欺负过同学,从他小学期间的表现来看,几乎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我查过资料,反社会人格在童年时期就会表现出攻击性和叛逆性,但宋敬予除了沉默寡言一些,就是个标准的好孩子。”
    “宋敬予很聪明。”罗述张了下唇,“他太聪明了,我们不能用正常孩子的思维去理解他。他知道大众的评判体系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当时他的家庭环境,父母对他的教育,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做坏事,所以即使有伤害他人的冲动,他也懂得克制。”
    晏筝也补充道:“想一下李雾,我觉得某种意义上来说,李雾就是宋敬予小时候的翻版,只不过一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表现欲,一个是为了维持现状,不让父母失望。”
    “那其实这么说,宋敬予长大后的变化还挺大的。”邹朝飞喃喃道,其余三人看向他,从他的神情就能看出他是想起了‘张灼’,“他……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个温和包容的大家长,虽然有时候确实很有威严,但还是想象不到他小时候的城府这么深……”
    罗述沉默了片刻,才道:“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宋敬予这样的人,他比谁都懂该怎么适应环境。从坠机到进市局,中间隔了十年多,足够他从头到脚换一个人了。”
    这话说出来,会议室便陷进了沉寂。
    罗述咬了下舌尖:“继续汇报。”
    “我查的是xy9876坠机事件。”晏筝翻开卷宗,“比较详细且有可信度的记录,除了那一份结案报告,几乎找不到其他东西。那时候事发突然,搜救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愿意上就可以跟着去,所以连份完整的名单都没有,所以想联系到当年的相关人,除了傅警官以及他提供的那四个人,很难再找到其他方向。
    “我先查的仝俊逸,前期背景和傅警官说的基本上没有出入,老爷子现在已经快七十了,早就从商场退了下来,把产业交给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女儿打理,他身体状况不佳,目前长期住在东山的一家疗养院里。现在再去查仝俊逸名下的资产,都干干净净挑不出错,如果要往前追溯他二十年前有没有过暗箱操作洗钱,恐怕工作量太庞大。
    “之后就是查的奚年和苗清怡夫妻。奚年离世时两人结婚刚一年,没有子女,后来苗清怡也没有再婚,现在还住在东山市她和奚年的房子里,在一家银行上班。我试着给系统上记录的她的号码打了个电话,但是没有打通。”晏筝顿了一下,又道,“另外,我还真查到一条可能有用的线索。”
    他说着,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印着两张图片。
    “作为飞机驾驶员,必须定期检测身心健康水平,这两份分别是事发前一年和半年时奚年的心理测试报告。”
    罗述拿过来,看到上面那张图上赫然写着七个字:轻中度焦虑倾向。而下面那张图的结果则变成了正常。
    “我查了一下飞行记录,中间相隔的半年,奚年的确没有飞过,直到结果变为正常之后,才重新坐上驾驶位。”晏筝说,“不过——”
    他张了张嘴,话说一半停了。
    罗述替他说了下去:“不过这种心理测试结果主观性很强,甚至可以造假。而飞机驾驶员的工资是跟飞行时长息息相关的,那时奚年家里的条件又恰好不太好,停飞半年后他有些着急了。”
    晏筝表情凝重地点了下头。
    “最后是覃寰,他现在已经从公安岗位上退下来了,但是因为他之前是东山市局的局长,权限限制我没有办法调取他的个人信息。所以我打算明天出发去一趟东山市,和他们三个人见一面。”
    “好,”罗述应道,“晚点我联系东山警方,你过去和当地警方一起行动,效率会更高一点。”
    “到我了?”邹朝飞好像走了神,现在才回来,迅速翻开自己手底下的资料,“我查的宋敬予,他进入市局之后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所以主要还是从坠机到进入市局中间这十年发生的事。
    “宋敬予能够顺利拥有张灼这层身份,是因为他得到了杨局签字的一张身份证明,不过那时候杨局不认识他,后来他进市局杨局也没认出来。”他挠挠头,发觉自己说得有点混乱,“这事前后比较复杂,宋敬予办理户口的记录上写的是,他从小被奉窑会的老大瞿硕捡回去养大,一直都是黑户,后来他协助警方擒获这个黑帮组织,当时支队的队长就是杨局,所以他才会签下那张身份证明。
    “奉窑会是二十年前盘踞在松安的一个黑社会组织,这个我就不赘述了。我跟罗队去了趟监狱,审了奉窑会头目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从他的供词里推断,宋敬予大概是坠机发生后半个月左右从医院逃出来的,误打误撞闯进了奉窑会的老巢,为了混口饭吃选择留了下来,被瞿硕认作了干儿子,后面直接当成了奉窑会的继承人在培养。
    “不过那时候应该是求生欲作祟,宋敬予进入奉窑会这个决定很可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他起初并不了解奉窑会,之后慢慢了解了,就产生了逃跑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如果贸然逃走,以瞿硕的势力把他抓回来易如反掌,所以选择和警方合作。联系警方的方式也极其聪明,据杨局说,他们一开始是收到一张广告卡片,上面写着‘奉窑会’三个字,还特地标明了公安局收,他们追着卡片寄来的方向找到一个邮筒,但邮筒周围都是荒地,什么也没发现。
    “一个月左右,他们收到了第二张一样的卡片,上面的字变成了30号,邮筒。杨局猜出这是有人想和他们传递什么信息,于是在那个月的30号去了那个邮筒旁,来的就是宋敬予。宋敬予谎称自己叫瞿十二,用一套理由充分的说辞说服了杨局他们合作,并真的把奉窑会的行动计划和盘托出,最后成功清缴整个奉窑会,以及另外两个涉及黑色交易的组织头目。
    “之后宋敬予拿着杨局给他的身份证明,摇身一变,成了张灼,从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一边打工一边自学,通过高考进了警校,后来又考进市局,履历干干净净,任谁都挑不出错。”
    晏筝和周澜都还是第一次听说宋敬予那两年在奉窑会的经历,面上难掩惊诧。他们还只是听邹朝飞说了个大概,而当时邹朝飞和罗述坐在监狱的审讯室里,听完迟函一口一个“瞿十二”地讲完那些旧事,内心生出深深的割裂感。
    眼下谁都说不清,宋敬予作为“自己人”面对他们时,脸上究竟戴了几层面具,哪一个又是他本来的面目。
    “都说完了,我再来说说宋羡己。”和其他三人不一样,罗述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才开始讲——宋羡己的那些经历,她现在闭上眼睛已经能背出来。
    “xy9876坠机后两个月,宋羡己签字确认了父母和哥哥的死亡,随后被送进市立福利院。两年后被宋先生夫妇领养,养父母对他很好,但不到三个月他却自己离家出走失踪,宋家夫妇出于私心,一直留着他的户口。一个月后,宋羡己昏倒在空山福利院门口,被空山福利院收留,他谎报了自己的姓名和年龄,和自己原来的身份区分开来。三年后空山福利院关闭,宋羡己获得“空雨”的身份继续独自生活。
    “根据“空雨”的个人账户开支记录、医疗记录等,可以判断他这些年确实是在‘正常’生活。直到五年前,宋羡己先后以威胁、洗脑的方式,吸纳了包括杜夜川、李雾、容悦、胡得幸在内的六七个人,形成了他这个所谓神明vita的信徒组织的雏形。
    “从那时起,宋羡己开始杀人,但具体都是谁还不清楚。到去年,组织成员发展到一定规模,宋羡己开始要求他们去杀人,而今年四月起的四起案子,是他们用神话中的谁来给受害者定罪的开端。值得注意的一点,三月底,宋羡己以笔名crius在网络平台上连载小说《靖宇》,以宋敬予为主角的原型,吸引了大批粉丝,颜晓染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一个月内,宋羡己凭借空雨这一身份,和颜晓染成为情侣关系,宋敬予暴露后,与宋羡己一直住在她家里。八天后,颜晓染死在家中。目前还不知道这个案子性质是否和其他四个混为一谈,因为我们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带有日期加神名印记的东西。”
    罗述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涣散没有聚焦,右手食指无意识地从拇指指腹上摩擦过去,似乎在沉思。
    “这是宋羡己坠机后大致的成长轨迹,接下来我再说一些细节。
    “刚刚小邹漏说了一件事,就是迟函回忆瞿十二时,说他有个‘曾经一起讨饭’的老朋友在市立福利院里,并以此为由去过市立福利院很多次,他们的人跟过去监视过,确实也只是在福利院墙根下和另一个小孩说说话。那个小孩就是宋羡己。
    “此外,宋先生在跟我们讲宋羡己在他家里时的往事时提到过一点,他说宋羡己喜欢把人吃的零食拿到楼下喂流浪猫,以他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流浪猫不吃这些东西,但还是时不时地这样做,那么极有可能,‘流浪猫’不是真的‘流浪猫’,而是宋敬予。
    “这说明宋敬予在奉窑会的那两年里,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那么当初宋敬予逃出医院的事,宋羡己很可能也是知情的。但是宋敬予获得‘张灼’的身份后,社会关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宋羡己或者空雨的名字——那他们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是否还联系过,如果没有,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恢复联系的。”
    罗述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我其实一直有种直觉。”
    其他三人纷纷抬头看向她。
    “或许,”罗述张了下唇,“宋敬予和宋羡己,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兄友弟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