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如火上浇油,烧得宣若薇五脏六腑冒着气,快要爆炸了。
幸而她还记得要体面,面上表情看着变化不大,只曲起袖中手指,暗暗咬紧牙槽,将这股怒火深深压在心中。
那邪风能把郁娘头上的帷帽吹掉?
一看便是郁娘故意为之,想给她难看,抢她风头罢了。
而那些人也确实庸俗,郁娘只露了个脸,就能抢走他们的目光!
这时,延陵知府徐茂率着一众官员匆匆而来,徐茂尚不知先前发生的事,向南廷玉行完礼,他不知是没有眼力见还是怎么回事,竟扭头唤郁娘为“宣姑娘”。
“百闻不如一见,宣姑娘不愧是飞鸾神女转世,果真是仙姿佚貌,神韵非凡。”
这徐茂每说一个字,身后宣若薇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她忽然意识到,她这一路以来所获得的夸赞和美誉,竟都是客套和奉承之词。
他们也会对郁娘说同样的话,甚至看着郁娘时眼中流露出来的赞赏,比对她更为清晰分明。
郁娘闻言,不作声,只拿着巾帕掩唇轻笑。
目光偷瞄南廷玉。
她在等南廷玉发脾气,斥责她鸠占鹊巢、目无规矩,可南廷玉没做反应。
倒是宣若薇身旁的秦婆子急了,开口阴阳着话:“徐大人,宣丞相还曾是您授业解惑的恩师,您怎么连恩师的女儿都不认得了?”说着,秦婆子眼神轻轻瞟了一眼宣若薇,在给徐茂做暗示。
徐茂一愣,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看看郁娘,又看看宣若薇,心中暗暗叫苦,怎么回事?这前面的女子瞧着与宣丞相更为相似?所以他刚刚才没多问,便对着郁娘唤宣姑娘了。
徐茂忙讪讪道歉,赔笑着向宣若薇道,稍后要尽地主之谊,请宣若薇在延陵好好游玩。
宣若薇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不咸不淡拒绝:“徐大人,此次南巡不是来游玩的,殿下要善体下情、访贫问苦,我们做臣子的自然也要紧随其后,为殿下分忧。”
徐茂自知宣若薇是在故意挖苦他,怪也要怪他先前认错人,薄了宣若薇的面子,他听到这话,只得继续赔笑。
宣若薇心情缓和许多,想起宣母说的话,对于南廷玉这种人,她身上的价值这才是最致命的吸引。
她必须要体现出她的价值,体现出她能带给他旁人带不来的价值。
想到这,她大步走到南廷玉身旁另一侧,开口道:“殿下,臣女方注意到围观百姓中,约有两三成的人,脸颊、脖颈、手上皆有红斑,似是生了病……”
她这话才刚说完,立即有人拍马屁。
“宣姑娘真是人美心善,便是下船走路,也不忘关怀百姓之身。”
“是啊,宣姑娘这一路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可不是那白占着位置而不做事之人。”说这话的人是李长明,他眼神故意瞥向郁娘,暗指之意十分明显。
郁娘淡淡睨他一眼,那李长明迎上她的视线,不知想起来什么,神情一绷,隐隐流露出些惧意。
“红斑,那会是什么?”
宣若薇:“臣女看过医书,怀疑此症状可能是敏症之状。”
“哦,敏症啊,那是小事。”
众人松口气。
“是啊,擦擦药就能好,不足为惧。”
郁娘看他们松口气的模样,忍不住想扫他们的兴致,于是故意做出娇滴滴又无知的模样:“敏症之状?有什么敏症能传染给三成百姓?以妾身愚见,怕不是得了敏症,而是患了瘟疫。”
这话一说完,众人脸色倏然僵住,目光纷纷看向她,眼神里满是质问和责备之意。
仿佛在斥责她,不会说话就把嘴给闭上。
郁娘看着众人恼怒的样子,淡笑道:“我方才是同你们开玩笑的。”停顿一下,她又继续道,“所以不是三成,而是至少五成患病之人。”
众人:“……”
秦婆子率先开口:“郁奉仪,你怎么能如此诅咒城中百姓?”
李长明:“是啊,别不是什么病理都不懂,还喜欢显眼啊……”
……
郁娘左耳进,右耳出,对这些攻击挖苦之词完全不放在心上,她只巾帕掩唇,悄摸摸看向南廷玉,在等南廷玉发脾气。
心道,这下他总该要动怒了吧?
她嘲讽世家子弟,他不生气。
她抢宣若薇位置,他也不生气。
那她胡言乱语咒他的百姓,他总该要表示表示什么,不然怎么对得起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维系的爱民如子形象。
然而南廷玉依然没有动怒,听了她的话后,只是命人唤来裴元清,他和裴元清耳语两句,裴元清连连点头,没做耽搁,便转身离开。
众人见此情形,面面相觑。
殿下喊来裴元清是什么意思?这是相信郁娘子这番胡言乱语了?
李长明哼了声:“如果有瘟疫,那我就把那瘟疫给吃了!”
“延陵这块地钟灵毓秀,百姓不可能会患上瘟疫。”
“是啊,有些人东施效颦,想出风头,只是害惨了我们在这陪着她吹冷风!”
……
半盏茶左右,裴元清不知诊出什么结果,从远处慌慌张张跑过来,花白的胡子在胸前荡悠:“殿下,延陵城中百姓确实染了疠障恶疾!”
“什么?”
原先那群幻想着等下要看郁娘哭着求饶的世家子弟听到这话,脸色巨变,眼中浮出惧意。
他们竟在南巡最后一站遇上了瘟疫!
郁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气得在心里骂自己乌鸦嘴。
她本只是想怼一怼宣若薇,顺带给自己立个无知又恶毒的形象,于是故意说是瘟疫,没想到竟还被她阴差阳错蒙对了。
心中一时生出些自责,总觉得是自己的乌鸦嘴导致城中百姓受苦。
裴元清又道:“还好,看百姓染疾情况,正是疠障早期之状,这要多亏了郁娘子慧眼如炬,才能让我们早点发现症状,可以及时应对。”
郁娘:“……”
她张了张唇,没说出来话,迎上裴元清赞赏的目光,顿时心虚不已。
她哪里有这本事,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以前觉得做善人难,现在发现做“恶人”也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