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查清楚是何方势力救走他的?”
安公公摇摇头:“暂时还未有线索,不过对方一行人对死牢很熟悉,来势汹汹,我方根本无法招架,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给劫走走……”
南廷玉凝眉沉默下去,眸色晦暗,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他抬起头看向郁娘的方向,沉声道:“这件事情,不要让她知道。”
这个“她”指的是谁,安公公自然明白,他点点头。
郁娘安静坐在小杌子上,抱着火火,听苗苗喋喋不休诉说这三年的事情。
说到后面,苗苗一把挽住郁娘的手肘,埋首到郁娘肩膀上,抽抽搭搭道:“郁娘子,自从你走后,我茶不思饭不想,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万幸还有火火陪着我,要是没了火火,我怕是要在这长乐宫中孤独到老了。 ”
郁娘看着左右肩膀分别趴着的火火和苗苗,这一人一狗将她抱得很紧,像是怕她会再次消失。
她心中暖暖的,想到了当初在东宫的那段短暂无忧的时光,她们仨互相作伴,互相温暖。
她温声道:“苗苗,这些年辛苦你了。”
苗苗哼哼两声:“不辛苦。”
郁娘又谢了她几句,才看向火火,仔细打量火火,发现它脑门毛发竟然变得稀疏许多,与两侧相比明显凹了进去。而且本来黑黄杂交的毛发现在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黑黢黢的毛发,看着跟被人磨平了一样。
“火火的脑袋怎么秃了?”算算年纪,火火也不过才四岁,正值壮年,不该秃头。
苗苗附到郁娘耳边,用着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些年,太子殿下只要一喝醉酒,就抱着火火自言自语,久而久之火火的脑门就被摸秃了……”
郁娘愣住:“……”
火火大抵是知道在聊自己的事,立即汪汪两声,表示委屈。
苗苗单手掩唇,继续道:“郁娘子你不知道哇,你走的第一年,太子殿下几乎每晚都要饮酒才能入睡……”
郁娘没说话,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南廷玉,他此刻正在和安公公说着事,眉目间浮起凝重。
“哎,就是可怜了火火,被太子殿下缠上,夜里睡不好觉,白日还要被太子殿下让人带去操练,说是要让它炼得精瘦康健一点。”
苗苗私以为太子殿下此举是有一丢丢报复之意在里面。
幼稚的太子殿下,就算生气了也只能这样发泄。
郁娘收回视线,望向火火膘肥圆润的体型:“那它怎么还长胖一圈?”
“因为后来火火怀上崽子了……”
郁娘闻言一愣,随即想到,按照年龄火火确实早就该做母亲了。
她摸着火火后背的手,绕到火火肚皮前,原来这里不仅有长胖的缘故,还有作为母亲留下来的痕迹。
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
过去这三年,对于它来说,是青春正茂、意义非凡的三年,可她却不在身边。
想到这,她心中忽然生出些愧疚之意,下巴轻轻抵上火火的额头。
当初离开没能带走火火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苗苗继续手舞足蹈向郁娘描述火火的事:“火火肯定跟郁娘子你一样,是个天仙,它当初随太子殿下去狩猎,一露脸就将一群皇家猎犬迷得死去活来,哈哈哈……我们火火…………”苗苗笑声陡然变得古怪,“就每年从里面挑两个又高又英俊的猎犬做夫君……一年生两胎,胎胎父亲不一样……哈哈哈……”
郁娘:“……”她心中伤感顿时拂去,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怕苗苗笑岔气,她岔开话题,询问其他事宜。
苗苗还处在激动中,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着话。
郁娘从苗苗口里得知,宣若薇和南廷玉的婚事以尚未平定叛乱为由搁浅了,一搁便是三年,将宣若薇生生拖到二十岁。
宣家很是不满,战乱一过,便多方施压南廷玉,但南廷玉仍未松口。
“这两年,宣姑娘大概是知晓太子的态度,自觉丢脸,也不怎么往长乐宫跑了,咱长乐宫除了我和火火,就没进来过一个女的。不过,有次安公公喝醉,听他迷迷糊糊叨咕着话,好像是说太子中间想立一位霍良娣,但不知为何,兜兜转转没有立成功。”
“霍良娣?”
“是啊。”
郁娘心中挖苦道,他一边打仗,一边找她,还不忘要立“霍良娣”,竟能一心三用。
偏偏,他还要扮作深情的模样。
他和他那位父皇,真是像极了,也幸好她没有姚贵妃那样显赫的家世,否则现在的她早就被吃得不剩骨头。
他们这样的男人,归根结底,爱的还是他们自己。
郁娘本还想去见裴元清等人,得知他们数日前便已离开府邸,去西域为南廷玉找治疗蛊毒的解药,她心中失落起来,也不知道这三年裴元清和苏子他们怎么样。
与长乐宫的旧人一一寒暄完毕,郁娘去找南廷玉,她开门见山:“你将萧重玄关在何处?”
南廷玉伏在折子堆积如山的桌案前,闻言没有抬头,声音平淡道:“死牢中。”
“殿下,我已经跟你回来了,放了他罢。”
“孤既已答应你会放了他,那就不会食言。”
“我想见他。”
南廷玉攥紧手中狼毫:“不成问题,后天,孤便带你去看他。”
她今晚过来句句离不开萧重玄,字字不多余,不知道在他放了萧重玄之后,她会怎么样?是不是一句话都不愿和他说了?
“为何不能明日就让我见到他?”
“明日,孤需要进宫述职,待述职完毕,后天,孤一定会让你见到萧重玄。”
说到后面一句话,他抬起头,神色认真。
郁娘盯着他的眼,见他不似作假的样子,没再纠缠,福身告退。
她没看到她转身后,南廷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后背上,眼中是不甘和苦涩。
不甘她心里没有他,苦涩她只念着萧重玄。
可这般恶果,是他所酿,也只得他自己咽下,独自消化。
她能回到长乐宫,已经是他威逼利诱的结果,还再进一步强迫她,还想再多一点贪念,只怕会适得其反,让她避之若浼。
皇宫。
白玉石屏风后面,南筠之掩着唇轻轻咳嗽,他近日染了风寒,心口乏闷,索性连早朝也不上了,就待在寝殿和越公公下棋、品茶。
南廷玉过去时,正是一局终了,南筠之赢了,越公公忙在对面说着讨好的话。
南廷玉向着屏风后方的人影行礼:“父皇。”
“太子来了,还是让太子来和朕下棋,这么多年,只有太子敢赢朕,能赢朕。”南筠之笑着摆摆手,示意越公公起身。
越公公一边起身,一边拍马屁:“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太子殿下厉害,那正是因为陛下您教导有方。”
南筠之闻言,开怀大笑起来,比起别人夸赞他,他心里更满意别人夸赞南廷玉,毕竟南廷玉是他凝结了半生心血,才培养出来的最为优秀的作品。
只是没笑几下,他又忍不住干咳。
南廷玉坐到他对面,抢在越公公之前,为他斟上茶。
“父皇,润润嗓子。”
“嗯。”
南筠之喝了口茶,正欲拿起黑子,对面的南廷玉已经先拿过黑子,将白子留给了他。
“父皇,这一次,儿臣走黑子。”
南筠之凝他片刻:“好。”
南廷玉落下一子便一句话:“父皇,萧重玄是你的人吗?”
南筠之亦是落下一子便一句话:“何出此言?”
“能闯进死牢,从孤的手中救出萧重玄的人,除了您,儿臣在整个大乾想不到第二个。”
南筠之摇摇头,咳得脸色发白:“你还不是皇帝,说话须得有证据。等你坐上龙椅,口说即为凭证。”
“父皇,其实儿臣这次离开都城,料到他幕后的人会现身,遂做了个局,等着对方入瓮。”
南筠之抬眸看他,手中白棋顿了顿,复才落下位置。
棋盘上,黑白两子相互胶着。
“父皇,把他还给孤。”
“你想杀他?”
南廷玉没说话。
南筠之继续道:“他确实该死,对于皇家来说,他死了才是万全之策。”
南廷玉脸色倏然难看。
“朕本来不想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打算抓了他,便欲将他杀了灭口,但没想到你自己猜出来了。”南筠之还从未见过南廷玉这般模样,眼中掠过深意,斟酌着话,又慢慢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能为皇家而死,是他的荣幸。”
南廷玉脸色煞白:“父皇,您杀了他?”
南筠之不答话,下了一子:“该你了。”
然而他却捏着手中黑指,手臂发颤,怎么也下不了。
萧重玄死了?
若是萧重玄真的死了……
他能想象得到,郁娘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只是这么一想,他心口便一阵阵坠痛,恍若有灭顶之灾压下来,让他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无法理智下去。
掌中的黑子被他生生捏做粉齑,簌簌落下。
他站起身,掀起衣袍,下一瞬,竟直接向对面的南筠之跪下,便是在以前,他受过再多的委屈,也未曾这样乞求过南筠之,未曾这样卑微行事过。
“父皇,他不能死,儿臣求您,把他还给儿臣。”
南筠之未料到南廷玉会这般行事,看着突然跪在眼前的南廷玉,他先是一怔,随即眼神变化,不复先前温润的伪装,而是深邃的凌厉。
他本来只是想出言逗一逗南廷玉,没想到南廷玉竟会直接向他下跪!
他心口呼吸骤然急促,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越公公见状,想要上前为南筠之抚背,但看这父子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势,他又吓得不敢站出来,只得屏气凝神,当好背景板。
南筠之缓过气后,眯着眼:“你这么在乎他的生死,是为了谁?”
南廷玉不答,神情苍白而又固执,只重复着那句话:“父皇,还请您把他还给儿臣。”
“你抓了他那么久,严刑待之,却始终没伤他根本,现在又怕他被朕给杀了,归根结底……你是为了你府里的那位郁奉仪吧?”
“父皇,与她无关!是儿臣自己的意思!”
南筠之闻言,嗤了声,心道,本来觉得太子年轻气盛,遇到貌美女子,付出些感情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今一看,只怕他付出的不只是一些感情,而是付出了许多,甚至连他自己的尊严都不要了!
“父皇,这是儿臣第一次求您!”
说着,南廷玉重重向地面磕了个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神情淡然不变。
然而这声响却惊得一旁的,越公公手足无措。
“还请父皇将他还给儿臣!”
南筠之气得一用力,掌心白子也化作粉齑落下。他怒目瞪着他:“朕本还觉得你脑子清醒聪明,是朕最为优秀的孩子,如今一看,你这脑子里有一半装的是女人。”
南廷玉不反驳,作势还要磕头。
他只能拿自己威胁南筠之,怪就怪南筠之的弱点是他。
越公公忙上前抱住他,阻止他继续磕头,惊呼道:“陛下,太子,你们父子二人好好说话,别怄气,不值得啊……”
“父皇……”
“够了!”
南筠之打断他的话,缓缓闭上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没出息的东西!明日朕便会让他安然无恙出现在东宫!”
南廷玉磕得眉心肿胀破了皮,一丝血渍顺着他鼻翼缓缓下落,他视线有些恍惚,叩首道:“多谢父皇恩典。”
“还不快滚出去!”
越公公忙扶着他起身离开。
在他走出去后,南筠之捏了捏鼻梁,平缓情绪,他敛着双目,向暗处一角沉声道:“出来。”
只见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出来,半跪在南筠之身后。
“陛下。”
南筠之靠到椅背上,抚着心口,如同说家常话般,慢悠悠道:“朕这辈子,就是拿太子没辙。”
“陛下并非没辙,只是爱子心切罢了。”
“哼,让你看了一场笑话。”
黑影没敢说话。
南筠之瞟了他一眼,道:“朕拿他没辙,他拿府中那位郁奉仪没辙,郁奉仪又挂念着你,这般来说,倒是你……萧重玄,拿捏住了朕。”
南筠之这话,语速平静,却又威慑十足。萧重玄皱眉,立即恭敬回道:“陛下说笑了,臣何德何能能让郁奉仪挂念?更何谈能拿捏住陛下?臣,只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而已,从来,都是陛下拿捏住臣。”
南筠之鼻息间发出一声冷哼,手中掂着一枚白子,心道,他本来救出萧重玄,是想萧重玄留在身边做个暗卫,没想到又被南廷玉要回去。只怕,这次回去那么简单。许久,南筠之叹口气,露出一副无可奈何模样:“你回去吧。朕不管你们仨之前是怎么回事,但往后,必须捋得清清楚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