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唇被艳红的血染得妖异,黎安一时分不清是他的血更烫,还是他的泪更灼人。
“别哭。”
黎安拒绝了零号机立刻结束任务的请求,调用自己混乱的精神力勉强维持了形体不散。
他想抬手为玏西擦去泪水的,但被紧紧抱着,只好仰头拉开些距离,含混轻哄,“我还没死呢,你就给我哭丧,太不吉利……”
巨龙不懂他的话,但听懂了他没说的话。
“不会死!”
玏西梵希特哽咽着打断他,金色龙目被水汽浸湿,“你答应了我不会冒险的,你说你不会说谎的……”
正因为如此,才没答应啊。
黎安看着他固执曲解自己先前的话,实在不忍心去反驳哭花了脸的他。
抿了抿唇,黎安看着他笑,“我得到我想要的了,带我走吧,玏西。”
任务已经完成,碎片已经拿到,最后再花点时间好好道别,也算得圆满了。
玏西梵希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知道他的安在请求自己带他离开。
起身将黎安抱进怀里,玏西梵希特抹了把眼泪,讷讷点头,“好,我带你走。”
“等一下!”
玏西梵希特刚抱着黎安起身,就被一个人拦下,“玏西大人,您不能带他走!他害了那么多人,该交由大家审判!”
“滚开!”
玏西梵希特没有一点跟他争辩的心思,他只想带安离开。
满是尘土的废墟,会弄脏安的衣服,他不喜欢。
“玏西大人!”
“让他们走吧。”
那人还想再劝,就被一道清亮女声打断,“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玏西梵希特瞪向说话的精灵,无声警告她闭嘴。
“你瞪我也没用。”
精灵并不为他所恐吓,实事求是地道出真相,“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他的精神意识不属于这个世界。虽说神明返回自己世界的途径已经被切断,但也许还能回去。你强行挽留,只会害了他。”
“尤尔!”
玏西梵希特低声呵斥着,不愿再听精灵说安会离开的话,双翼扇出风浪,在逼退其他人的同时现出原形,将黎安安放在自己背上。魔法生成的藤蔓垫在背上,让黎安能躺的舒服些,也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不会滑落。
“你这是在逃避。”
尤尔望着双目流露出悲伤的巨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转了话题,“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你直到成年都没能凝聚护心麟吗?回龙谷,我告诉你答案。”
玏西梵希特此刻根本不在乎有关护心麟的答案,他只想带安离开。
但精灵提到了龙谷,那个美丽富饶的山谷。
正是初夏繁花叶绿之时,安应该会喜欢那里。
垂眸看着眼前拦路的精灵,玏西梵希特低吼了一声,振翼高飞。
翱翔的巨龙无人可阻拦,可他在离开的前一刻,还是俯冲下来,抓走了地上固执望着他的精灵。
多年来的共处,虽然不默契,也不和睦,但多少让他明白,精灵的坚持不是平白无故。
巨龙高飞在远天之上,留下身后众多人以目光追随。
黎安躺在巨龙背上,鸟巢一样将他围起来的藤蔓阻挡了巨龙疾飞时的风浪。
碎发随风掠过眼睫,黎安半眯了眼,看着火红的落日余晖。
玏西,是太阳西斜的意思,是来终结曙光的黑暗。
唇角轻抬,黎安闭了闭眼,想起刚才巨龙冲上云天将他拦下时的刹那,那在脑子里响起的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他就像他说的那样,成了终结曙光统治的伟大黑龙。
黎安不清楚玏西跟反叛军之间的关系,但也可由此推断,他大抵是很重要的人物,才能在现出真身的瞬间,叫起义者蜂拥着推翻曙光的统治。
至于他是否利用了自己,黎安不愿意想,也没多少被欺瞒的愤怒。
自己跟他,半斤八两。
他们之间不存在谎言,但各自有着隐瞒。
大概是精神比较混乱吧,黎安想到了跟秦钰的从前。
或许,从一开始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秦钰只是隐瞒了自己的来历与目的。
所谓的欺骗,不过是自己满腔情意落空后的恼羞成怒。
黎安忽然觉得累了,不想再执着那一个答案了。
也许,闭上眼,将一切归于虚无,是最好的选择。
纤长的睫轻颤,黎安顺从心意地想要阖上眼,耳边却忽地听见一道女声抱怨玏西的不体贴。
“对他是放背上好好护着,对养大你的我却犯人一样抓在手里。玏西梵希特,就算他拥有着你的护心麟,你是否也偏心得太过分了?”
护心麟?
黎安倏然睁了眼,长睫颤颤,瞳孔微缩,指尖缓缓搭上自己心口,轻点在那块淡斑上。
玏西曾因这块淡斑的位置,嘲讽黎安是跟他一样没有护心麟的麟族。
但他其实猜错了。
黎安是有护心麟的。
从前的记忆太久远,黎安完全记不起自己是为什么被封印,又是怎么被封印的,他唯一记得的,是封印开启的那天,秦钰对他说的,“终于,找到了。”
严格来说,那应该只是秦钰自己的低语,他甚至没能完全睁开眼,自然也不知道秦钰当时是何种表情。
以致此后的岁月里,他只当自己当时是刚醒听错了。
他也曾问过,但那个人惯是狡猾的,有着无数的话逃避问题。
于是,连他自己都渐渐淡忘了,那个曾让自己觉得难堪的疑惑。
也许是被封在海底太久,他的本体兼具了黑龙的底色,又多了海水的幽蓝,像海底波光,在鳞片上荡漾。
秦钰从前最喜欢的,在他还不能幻化人形的日子里,就是在阳光正好的午后,看着他的鳞片在光下荡出海浪般的波光。
“真漂亮。”
他总是含笑着夸奖,让黎安能高兴很久,晃着龙尾逐光,向他展示自己漂亮的鳞片。
为自己漂亮的鳞片而自豪的黎安在成年后,有了第一个烦恼。
在他心口凝聚的护心麟是跟身上鳞片完全不一样的黝黑,暗沉得像是缺了一块一样,什么样的光照在上面,都逃不掉被吸收的命运,跟其他会折出亮闪闪光芒的鳞片完全不一样。
他向秦钰诉苦,但那人只是垂眼笑着,拿指尖轻抚那块丑陋的鳞片,道一句,“不也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