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黎安细细去想清楚,秦钰的处境已是又艰苦了一个度。
这些修士显然也不想别人来跟自己抢,跟秦钰动手前,总是会谨慎布置好结界,以防龙族的气息泄露出去。
可那些修士死了,结界没了维持存在的力量来源而散去,龙族的气息散出去,最先引来了最近的。
后来者延续着先到者的步骤,张开结界,驯服,驯服不成试图抹杀,最后将尸体留在崖上或水底。
有些屏蔽气息的法器,在主人死后尚且还能运作,兜住了秦钰的气息,没叫那些修士一窝蜂地涌来。
可离得近了,难免会有所发觉。
一茬一茬的“寻宝者”涌上山崖,惊喜,兴奋,恼怒,恐惧,死亡……他们连情绪都大差不差。
黎安看得麻木了,数着秦钰身上片片卷起的鳞片,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但格外地想皱眉,将人数落一顿。
可他连皱眉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又清退一批人,秦钰已经没了力气浮空,轻轻将身体搁置在枯树上前,还小心翼翼地用最后的力量护住了枯树,以承受他的体重。
始终锐利的金瞳黯淡,高昂的龙头低垂下来,轻轻在焦黑的树梢上蹭蹭,低闷的龙吟似在叹息,带着哀伤歉意。
他在道歉。
黎安心头沉郁,瞧了他这熟悉的神态,却忽地发笑,心里闷闷涌出怒火。
他做错了什么,要跟自己道歉?
蠢货,走啊!
老子残魂在你识海呢!
你死了老子才是真的玩儿完,你守着个破树干儿干嘛?
老子总不能再钻出去,回那焦炭里面去等死吧?
如果这会儿黎安有手脚,秦钰怕是没死在别人手上,先要被他教训个半死。
少不得要踹两脚,治治他这蠢病。
黎安心里窝火,却无可奈何。
可他大概也明白,秦钰怕是不知道“怪松”的残魂在自己识海,以为守着枯树,能为他留下一线生机。
为了偿还自己破了他的灭生劫,让他活了下来的所谓恩情,于是拼上了这条侥幸赚来的命。
酸涩搅着怒火在心中翻涌,很奇怪,他都感知不到自己肉身的存在了,却清晰体会到了心口闷胀生疼的感觉。
又一人破风而来,呦呦哀吟的幼龙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脑袋无力地挂在枝头,抬眼看去时,却还保有几分警惕,龙身环绕着将枯树尽可能地藏在自己身躯之下。
也有人怀疑过,大概这株枯树是幼龙能从灭生劫中活下来的关键,觉得是什么天材地宝,在打斗中想先夺枯树。
已经被劈成炭的怪松可经不起他们的争抢,没碎成渣渣,全靠秦钰的力量护着。
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专门朝着枯树攻击,就为了消耗秦钰的力量。
能扛住十数波捕杀,作为刚出世的幼龙来说,真是多亏了龙族的强大。
毕竟是此方天地都不容的先天之灵,别的修行者几十上百年才能掌握的天地之力,他一呼一吸间就可调用,才守了这许久,从天边破晓,到落日黄昏。
新来的是个人修,一身湖蓝道袍,身负长剑,手中托一罗盘,看着山崖上的尸体皱了皱眉,视线落在枯树之上,小小透出点讶然。
“竟还活着。”
黎安听他喃喃了句,面上却没有半点先前人发现秦钰还活着时的欣喜,反倒是拧眉抿嘴,一副愁苦凝重模样,又看了眼染血的山崖,叹息着摇头,“出世便是这么重的杀孽,即使活下来,只怕也是世间劫数。”
负于那人身后的长剑出了鞘,黎安心头沉郁却散了不少。
他应当就是让秦钰活下来的“贵人”了。
即使不是他,到了这样的生死之刻,让秦钰最终活下来的修者也该到了。
活了这千万年,黎安自认也是阅人无数,懂不少套路,应该不会看走眼。
这人截然不同于先前那些修士的态度,眉宇言辞间隐隐为天下安危而忧心的情状,瞧着就是会心软到处捡人培养的世外高人。
不出所料的,长剑悬在秦钰命门上,却在将落下时顿住。
“咦?”
黎安见那人往前走了几步。
秦钰倏地抬头,悬在他脖子上的长剑差点将他脑袋削下来,如果不是那道士及时收回长剑的话。
“我无意冒犯。只是见你身下这枯树,虽遭灭生劫雷,却还保有一丝生气,一时冒进,失礼了。”
道士在秦钰抬头后停了向前的步子,说着解释的话,还颇为有礼地朝秦钰拱了拱手。
还挺讲究。
黎安被他这操作搞得有些懵,秦钰显然也没好到哪儿去,龙首微歪,疑惑又谨慎地打量着眼前人。
道士也不急,袍袖一挥,周遭空间微不可察地荡开无形波纹。
是结界,还是引动天地灵气构建的。
黎安力量没了,眼力见儿还在。
调用天地灵气如臂使指,这个人跟先前的修士不是一个层次的。
黎安更确定这就是秦钰的贵人了,心情放松下来,才反应过来他方才那番话里,好像还包含了自己,变成枯炭的那个。
狐疑地又多看了两眼崖边枯树,黎安怎么看都觉得那是块儿炭。
那算得上是他的本体,虽然是前世的,就算作为“怪松”的意识似乎在沉睡,但到底是他原本的身体,他该能感觉得到自己到底是死是活的。
他尝试着用那点儿仅剩的属于“怪松”的力量,再仔细“看看”自己是死是活,可获得的结果,不过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但秦钰似乎很认同道士的话,黯淡的龙目都亮了几分,虚弱着朝道士唤了声。
同为龙,黎安没修过龙语,没听懂秦钰在说什么。
对面的道士却好像听懂了,面露犹疑,“你要我救,我也不能给你准话,而且……”
道士犹疑的视线在秦钰身上停了停,神色更凝重几分。
不知怎么的,黎安看出了点天桥边的算命先生将坑蒙拐骗的意味。
不曾涉世的幼龙还没被忽悠,就已经上了当,有些急地回头去咬自己平整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