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柳如思还是第一时间督促所有人沐浴,煮衣,只要还有鼠患病人,防疫措施就一天不能松懈!
二人安静的用完晚膳。
柳如思先是去看了一下侍卫们给今日搜集来的草木灰称重泡水。
是的,还要再继续制作肥皂,五十斤猪油,按二两皂来计算能做出二百多块。仅供医护人员用是够了,但为了防止未来鼠疫情况严峻,多做一些能有备无患,反正肥皂这东西总会有用的。
看制作的侍卫们都已经记住了比例,柳如思交待道:“这批不用着急,草木灰可以泡两天再开始做。”
这边看完放心了,柳如思转而去看那些半成品。
今早放在地上是权宜之计,晚上已经搭了棚,做了六层的竹架子,装着肥皂的竹筒一排排放在架子上。
柳如思掀开一些棉布,见肥皂基本都凝固了,也松了口气,最怕皂化得太慢,赶不上使用。现在用酒精的消耗量很大,今天已经用完四瓶了…
事情都忙完,柳如思才看向褚时钰问:“有雪霏的消息吗?”
“不确定,手下问到的消息是,一个戴着口罩的十几岁姑娘进了一个书生家,没看见出来。”褚时钰冷漠道。
虽然镇里基本每户都分了口罩,但愿意戴的人不多,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柳如思也是无言了一会儿,一个还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夜不归宿,还住在一个书生家里…若真是彩云,她恐怕是要干预的,可杨雪霏对她的姐姐之称,并非符实的关系。
“嗯,那今晚不用找她回来了。”柳如思对褚时钰道了晚安,转身回大帐去休息了。
褚时钰看着帐子落下,心里有些不舒服,相处这几个月,他已经明白柳如思是个很难和人亲近的人。她是有意接纳杨雪霏当妹妹的,但现在杨雪霏让她失望了。
天光乍亮,在河庙镇的第二日清晨来临。
柳如思照旧自然醒,一个人在宽阔的帐里做了早操,有小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柳如思像最初对梅红她们一样,除了倒水都自己完成。
匆匆和褚时钰吃了早饭,柳如思又急匆匆的赶往疫区。
一如既往的全副武装,一行人到达时,马大夫、李春甫和昨日被病人抓住罩袍的何郎中都在医棚内。
他们戴了口罩穿了罩袍,但没戴帷帽,看样子他们是真不喜欢这东西,因此柳如思也能看见他们都拧着眉。
“几位老师早安,可是有什么事?为何愁眉不展?”柳如思一边说着,一边去数留在这里的酒精瓶子,见数量齐全便松了口气。
马大夫先叹息道:“我们早晨都会互相诊脉,方才诊出吴郎中带病了,已经让他回客栈房间喝药休养了。”
柳如思刚松的心又揪起来,轻声问:“可是带病未发的?那应该无大碍,之前几个带病的一半都未发病就治好了。”
“可也有两人发病了,而且昨日又诊出十一个带病之人,甚至还有三个未诊出就直接发病的。”何郎中摇头叹息。
柳如思神色凝重,鼠疫现在才真正开始爆发!鼠疫的潜伏期一般为1至6天,在封镇前感染的人将不断被发病!但更关键的是,要保证鼠疫不会进一步蔓延!
“这片疫区之外的街区,会有人发病或带病吗?”柳如思问出了更让人担忧的问题。
一般城镇都会根据道路划分,通常是分出四块,河庙镇不大只有四个街区,目前的疫区是东区。
“镇子虽不大,也有一千户来,不能一个个诊脉吧?疫区里的人都没弄全呢!”李春甫烦得挠头。
“那肯定不是。不过要是有发病的人,能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主动上报?”柳如思问道。
“那我让人再添个条例,发病不报被查者,整户处死。”
褚时钰之前的赈灾也是有过瘟疫的,但发现的时候已经事态严重了,那时便是直接用的铁血政策,效果也很显着。
几个大夫都是一脸肃然,不过却没出言反对,在这个时代这种手段并不罕见。
甚至有更残酷的,就是整个村子、镇子一封,也不派人去治,任里面自生自灭。事实上端王及时发现鼠疫,且召人来治,几个应召的郎中都认为端王是有仁心的了。
但灵魂来自现代的柳如思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她迅速思考了一下说:“还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处死应当作为后招吧……不如先让居民知道鼠疫的凶险,主动上报会有良医诊治,想必惜命的人才是大多数吧?”
李春甫白了她一眼说:“多得是拎不清的人,又不是你说什么别人就会信的。或许以为别人是在蒙骗,以为被关起来就是等死呢?”
“要不让人举报?发现他人发病,举报者得赏银?”何郎中提议道。
“不可,自古以来杀良冒功之事不罕见,难保不会有人为了得赏,故意使人患病。”褚时钰坚决反对。
柳如思默默点头,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恶,她转了一个方向提议:“那不如奖励主动自报的病人?例如来的一人赏二两银。”
“奖赏自报的可以,但不能赏这么多。”
柳如思的帷帽下露出奇怪的神色,二两对你端王大人算多?她可是知道,那十万两白花花的赈灾银,还没怎么用呢。
似乎感受到她的眼神,褚时钰主动解释道:“难免有穷困人家的老人,主动或被迫来得银两。”
“大理寺曾经有个案子,一老妇被贵人的车碾断双腿,后来事情查清,是她刻意滚过去的,有不同人证及物证,老妇无可抵赖。问那老妇为什么,她说她年老无力干不了活,老命活着也没用了,不如换点银子给孙儿娶妻。一开始,她是冲着自己脖子去的。”
三个大夫都是闻所未闻,柳如思也是惊讶不已,现代碰瓷的老人大都是这种心理,但也不是冲着死去的…不过转念想,也可能是时代因素,没有死伤想讹贵人的钱,怕是会被直接打死。
几人商讨着,柳如思突然瞥见街边两个镇民,鬼鬼祟祟的交易着一篮子菜。
柳如思先是问:“这两日都是让人运米来低价卖,可有蔬菜肉类供给?”
“镇中百姓家都有院子,不少人种了菜,短时间自给自足是够的…”褚时钰都没考虑要处理这个问题,不管是赈灾还是行军打仗,有粮食能不饿着就行了。
不过满足她的想法也不是难事:“明日我可安排再多一卖菜车,有需者便买。”
“嗯嗯,这很好!”柳如思先赞扬,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奖励主动上报者吃肉?百姓吃肉少,但应该不至于为了一口肉主动染病。另外现在这些发病带病的人家,每日给他们按人数提供鸡蛋如何?”
“不可!鸡蛋与病症相冲!”李春甫怒而反对,甚至满眼写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柳如思不急不恼,虚心请教:“那鸭蛋如何?或者猪肉?”
听着她态度和善,李春甫也不知觉的平心静气:“鸭蛋无碍,肥油肉不可,精瘦可食少许…怎的一定要给吃腥食?”
“患病最是折磨人的事,吃点肉和蛋养点气力,说不定能好快一些。”柳如思尽量避免用到中医的措辞,不然肯定要被批得狗血淋头。
李春甫没骂,其实大多数郎中都知道生病时吃好些能补补身体,但往往都忽视这一点。
平民百姓很少吃肉是因为不喜欢吗?小病让他们吃好喝好肯定舍不得,大病…
“鸭蛋和瘦肉,每日交替发给病户吧…没什么用,就是万一病死了,起码生前还能吃到点好的。”李春甫叹息道。
几个人商讨了半个时辰,河庙镇的人就得到了坏消息:一是全镇凡外出者,一律佩戴口罩,饭馆、茶舍等处唯坐于桌前可卸,违者杖二十。
二是,发病者必需上报,隐瞒不报者,病人处死不治,共户未病者囚于木牢,疫后充徭役。至于背后自报者,可以吃肉的小福利,大家都不怎么注意…
几个大夫商议完就去各司其职了,而柳如思则认真交待了跟着来的小丫鬟们。
昨日她追着大夫、郎中消毒,这些小丫头也是在的,都轮流跟着她学过怎么做。现在几个郎中都已经能配合了,柳如思打算把这工作交给丫鬟们。
而她自己则去再制一批酒精,肥皂就算能赶在酒精耗完前出现,酒精也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应该说两样东西配合着用效果更佳。
柳如思还是不想让酒精传播出去,所以她不想回驻地在侍卫、下人们面前弄,为此褚时钰直接包下了一个酒肆。
侍卫们在酒肆大堂守着,柳如思和褚时钰两人在后边的厨房里忙活。
柳如思本就是会就地取材的高手,何况酒肆里各种瓶瓶罐罐都有,很快就拼凑出两套可以用的装置,直接一灶两锅同时制作,酒肆的酒一坛坛被搬到厨房外…
两人有人上次的经验,配合更默契了些,从辰时一刻忙到午时三刻,就已制出上次两倍的酒精。
“先歇一下,去用午饭吧。”
褚时钰把灶里的火熄灭,帮着柳如思给酒壶盖塞子,由于确定很快会用到,就不需要封蜡了。
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更高的效率,柳如思点了头,把两锅用来水浴加热的水盖上,等会儿重新加热能少费点时间。
走出厨房,柳如思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是真的很讨厌酒味…
褚时钰则是擦了下满头的汗,由于是私下两个人,所以那些装扮都卸掉了,但厨房里火烧水蒸,在这种夏天里实在煎熬,若不是想守着柳如思,他早就呆不住了!
不过也因为能和柳如思独处,对于下午的制作,他还是期待的。
午膳已在大堂中备好了,和平日里比简单些,但也有五菜一汤,只是两人都同样的没胃口,闻酒气都要闻饱了…都是稍微吃点就放下筷子,喝着提前让人备好的凉茶。
坐了一会儿,柳如思正打算进去继续奋斗,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躲躲闪闪的在酒肆门口,侍卫们没拦她,她却不敢进来,正是夜不归宿一晚的杨雪霏。
“雪霏,进来喝点凉茶,外面暑气大。”柳如思温和出声道。
杨雪霏小步挪进来,细不可闻的说:“思姐姐,我昨日忘了时间…您罚我吧…”
柳如思微微眯了眼,而后又睁开,淡笑着说:“若你想说,就先说说,是怎么忘了时间的,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找了家姐的未婚夫…阮清哥哥说…最近有许多人告张家,他想去替家姐求个公道…可强抢民女是亲告罪,唯家人可告,如今杨家只剩下我,可我现在是奴身…”
杨雪霏从袖子里掏出一页纸,展开举在柳如思身前,正是一纸诉状。
“恳请王爷和夫人开恩,放了雪霏妹妹的籍,小生身无长物,唯有十两碎银,还望夫人收下!”
一书生跪在酒肆门外,他俯首在地,且戴了口罩看不清面容,但仅看身形却透着一股萧索之意。
柳如思向来是个情感细腻的人,但头一次,她感到心里不舒服却不知道自己在不舒服什么…
“放籍可以,十两不必了,按她当时卖身的价格,二两便好。”
柳如思先是神情漠漠,随后又笑着说:“近日疫病严重,河庙镇还不能外出,我也未将身契带来镇上,等解封了,再取身契去脱籍吧。”
“多谢夫人!”那书生当即惊喜的抬头,仅露出的眉眼很是清秀,只是皮肤病白,眼下乌黑一片,绝不是一两日可积郁的。
“嗯,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回去吧,近日无事不要外出,省得沾染了鼠疫。”柳如思交待完就转身要去厨房。
杨雪霏跟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眼阮清,接着又跟着柳如思走。
柳如思察觉到,转头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幽幽,就这样看了几息,小姑娘惊慌失措的缩起了肩膀,而门外的书生已经起身走了。
“你喜欢那书生?”柳如思悄声问。
杨雪霏一下子满脸通红,慌忙否认道:“不是…阮清哥哥是姐姐的未婚夫…他们是青梅竹马,只是家姐…”
“你昨晚是宿在他家吗?”
“是…”
“为何不回来?小镇不大,回驻地不过一刻钟。”
杨雪霏抬头,对上柳如思仿佛要看透她的眼神,她又慌忙低头,磕磕巴巴的说:“阮清哥哥醉酒…我留下照顾…等回过神,已过了宵禁…”
默默旁听的褚时钰不由得斜瞥,宵禁是没错,但他已经交待过了,若是杨雪霏要回来,不会有人拦她,甚至还会护送她回驻地。她哪怕出门走几步试试,都知道宵禁对她不管用!
柳如思看着杨雪霏的眼神,不知不觉间透露出一丝怜悯,微叹了一口气说:“雪霏,你还没十二岁……脱了籍,为你姐讨了公道,然后呢?你以后有计划了吗?”
杨雪霏垂着头,细不可闻的说:“若是大仇得报…我希望阮清哥哥不再借酒消愁…少些郁郁寡欢…”
最后几个字太小声,柳如思只隐约听见了“欲替姐”三字,不过她想说的,柳如思也明白了。
柳如思神色复杂的看着杨雪霏,姐妹共嫁一夫在大夏不罕见,姐死妹嫁似乎也合理…令她不舒服的,主要也不是这个。
她的嗅觉敏锐,能闻见那个书生每一寸衣襟都沾染着酒气,但柳如思却难以感到嫌恶,因为好似每一寸,都是难以消解的悲意…
杨雪霏凭什么觉得她能顶替杨柳依?凭什么抚慰那清秀双眼中的疯魔…
可柳如思又转念想,也许能呢?
杨柳依和阮清是青梅竹马,杨雪霏不也是吗…也许为了照顾好挚爱的血亲妹妹,阮清也能振作起来,有朝一日,亲情养出爱情…
“这些日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不过现在我有事要做,不能带你。”
柳如思很快回过神,又把心思投入忙碌中,一边往厨房走,一边交待了句:“你可以换上衣服去疫区帮忙,也可以先回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