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又是安静了很久。
只有断断续续的纸张摩擦声,桌上的奏折逐渐从左边一本本转移到右边,角落的宫灯换了一次蜡烛。
地上的褚时钰也跪到腿脚有些酸疼,悄然活动了一下。
然而这细微的动作,也被皇帝察觉。
暂放下朱笔,皇帝休息般,放松靠在椅背上,哼笑了声道:“跪得不习惯?几年前,你还是常常要跪的。”
褚时钰倒没有什么不快的神色,只是平常语气道:“也只跪天地,还有父皇。”
这倒是,皇帝暗叹着,褚时钰从小就是个性子桀骜的,自从贤贵妃开始苛待于他后,他便不肯跪贤贵妃,怎么折腾刁难也不跪。
“你可知,朕为何喜欢文人?”
褚时钰略作思索,随后道:“文人聪明。”
“何为聪明?”
皇帝冷眼看着地上文武都登峰造极的儿子,严厉呵斥道:“读书使人明鉴!书上有前贤毕生所得!饱读诗书之人往往知礼节,懂大义!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亏你博览群书还考了个状元!小节不顾!大义抛之脑后!聪明用到邪门歪道上!”
皇帝越说越气,抄起一打奏折,“碰”的一声就摔褚时钰身上!
“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身为皇帝不能让情绪左右,但不是没有脾气!三番两次被儿子忤逆,饶是褚天明也憋了一肚子火!
被劈头盖脸的砸,若是从前,褚时钰会脾气上来,直接甩脸走人…
不过一是答应了柳如思,要把西北掌兵的任务要回来,二是经过与她相处,还有梦里的那些,褚时钰发现让一些重要的人撒气,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
褚时钰将挂在身上的长长纸页轻巧拿下,顺手叠好放在旁边,接着一言不发任由父皇训斥。
这又是出乎褚天明预料。
皇子和臣子的心性要求是不同的,皇子不能像臣子那般恭顺,要做主江山的人绝不能软弱,更不能轻易对人妥协,得有能独断的傲气!
但褚时钰又有些太骜了,要走在正道上是没问题,就怕一不小心走错了路,比如现在这样离经叛道,恐怕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皇帝也打算花些时日,才能慢慢将其引回正道…
现在这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不论是不是装的,都不是以往的褚时钰能做出来的态度。
皇帝面上依然是怒色,接着教训:“你几个兄弟都不忌女色,唯你洁身自好,朕本还心忧你过于孤傲,不肯绵延子嗣…”
这也是遴选继承者的一个重要考量。
褚时钰十七岁金榜题名,恰好到婚嫁的年龄,通常是该由母妃决定的,但他与贤贵妃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和,皇帝便亲自过问他的婚事。
而褚时钰直言说,他的妻必须要经过他认同,若是不顾他意愿指婚,即便把他绑入洞房,之后他也会一剑刺死新娘。
皇帝并不怀疑他会不会如此冷酷,反正还未到盖棺定论的时候,硬逼着褚时钰成亲导致他叛逆也得不偿失,所以就赐了三个美人,让他自己开窍…
“谁知你竟一头栽到一个寡妇身上!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说到她,褚时钰就不会再保持沉默,正色道:“父皇,她不是普通的女子。”
“哼!”
皇帝冷哼道:“自是不普通,仅是貌美能让你如此着迷?心机深重,胆大妄为!”
这评价,褚时钰一时不知怎么反驳,事实上,他一直觉得,若是柳如思出身显赫之家,他根本没办法让她妥协…
“父皇,若不是她劝说,儿臣今夜不会来此。”褚时钰认真道。
皇帝顿了顿,褚时钰离开御花园时的作态,就是打算一意孤行的,应当是在那太监居所与柳氏相处后,才改了主意。
“叫你来做什么?”
褚时钰跪直了些,恭敬正色道:“儿臣愿去西北边关领兵作战!”
“呵,大夏人才济济,不缺良才虎将…是你不想去便不去,想去便去的?”
皇帝心头又是一阵恼火,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这西北边关,褚时钰是不去也得去,但他还没出手呢,褚时钰自己又反悔了…
“大夏不缺虎将,但没有一个比得上儿臣。”
褚时钰说出不可一世的话,却一脸平常之色,显然是发自心底。
皇帝眯眼看着,这些儿子论起来没有一个是庸人,而他最欣赏的,便是褚时钰这舍我其谁的心性…但是,若褚时钰不坐这皇位,就是个天大的隐患!
“史上的唐武后,你应当知晓吧?”皇帝语气幽幽。
褚时钰一愣,这倒是他未设想过的道路…若是她想要,助她成第个二女帝也不是不行,但这话不能对父皇说…
“父皇赐下的宅子中,如思将名贵花草都移出了花园,在其中种下白菜、萝卜等作物…”
褚时钰轻声道:“儿臣以为,比起身居高位,如思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
皇帝眼眸微垂,耳目有时会上报宅子里的事,他有听到上报说,褚时钰与那柳氏一同在花园种菜。
人的脾性往往就体现在平常的点点滴滴,从耳闻的情况看,那柳氏确实像务实守己的人…
在宫中展露锋芒,都是针对贤贵妃…若说是单纯护短,只为了维护一个小丫鬟…可能不尽然,应当多少是有褚时钰的缘故,只是不知是为了褚时钰的什么…
“她为何要你掌兵西北?”
“如思出身边陲小村,所以心系边关百姓,要我能者居上,尽可能为大夏百姓带来安宁。”褚时钰坦诚道。
皇帝垂眸顿了一下,接着又挑眉问:“那她要你来,你就来了?”
褚时钰默然不语…
见他不是很乐意的神情,皇帝嗤笑问:“你还不愿意来是吗?”
沉默的态度,再此表达默认。
皇帝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喜的是,褚时钰对那柳氏也并非言听计从。
怒的是,他不想争了是他自己的想法!即便那柳氏以理相劝,褚时钰也只是妥协了领兵一事,并未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