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军事法院打来的,通知杨毅,史永强的案子即将二审开庭。从电话中的声音判断,对方应该不年轻了,杨毅一时还不好判断他的角色。他不清楚,军事法院是否也有法官助理的设置,如果没有,给他打电话的人就应该是书记员。
杨毅脑子里想象着对方的模样,嘴边浮起一丝微笑。对方的语气很客气,并不像一般的法官助理进行电话通知时那么生硬,他先是说了日期,然后询问杨毅是否合适。
杨毅明白,那个日期实际上很难改动,对方如此说,倒给人留下了亲切的印象。他一边应付着对方,一边在电脑上查询自己的工作日历,正好,那个日期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安排,于是回复对方说可以。
对方沉吟一下,接着说道,“我看一审你就是辩护律师,规矩你应该都懂,我就不多说了。有什么新的证据,请尽快提交。”
杨毅应承下来,问清对方的联系方式,挂断电话。他下意识地点了根烟,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二审如此迅速地开庭,多少出乎他的意料,或许军事法院的案子不多吧,想来想去,他宁愿相信这个理由。
的确,其中的可能性太多了。但案子就是那么个案子,多想无益,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正常开庭就是了。
思忖片刻,他回到办公桌前,摸起手机,调出陈立新的号码,拨了出去。铃声响了三遍,电话就被接听了,陈立新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高冷。“你好,杨律师,有事儿?”
杨毅大概讲述了军事法院来电话的情形,陈立新一直聆听,没插话,直到杨毅一口气讲完了,她才言简意赅地说,“嗯,知道了。”稍作停顿,她问道,“我们这边还需要做什么吗?”
杨毅想了想说,“辩护的事儿就我来考虑吧,可能开庭前我还得去趟长春,史永强是不是还在长春关押?”
“对,他还在长春,你定下来什么时间去,提前告诉我,我给你安排。”
“好。”杨毅没有推脱,反正史家有那个能力。他抽了口烟,说道,“只是有一件事儿——”
“有什么,你直接说就好了。”陈立新说。
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斟酌一下,说,“这次开庭有点儿快,当然,可能就是正常的安排。但是我想,假如有可能,打听打听背景,也许对庭审有帮助。”
这一次,陈立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杨毅说,“行,我知道了,尽量。”
挂断电话,杨毅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他的脑海里闪过史永强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孔,继而又想到了陈飞。人生真是无常,那两个家庭背景及性格迥异的人,工作上密切配合也就罢了,生活中还能成为一对密友,倒真是难得。他坐回到椅子上,拿着手机给陈飞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二审开庭的消息。
放下手机,他的视线不由得又瞥向电脑屏幕。屏幕上打开的,仍旧是聊天室的页面,一行行文字快速滚动着,杨毅却没了旁观的心思。既然来活儿了,还是先忙正事儿要紧。
他关了聊天室的页面,开始登陆律所的系统。郑川还是颇有远见的,建所之初,就投入力量建立了一套自己的案例检索系统,这些年下来,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数据库,里面集合了各类典型案例。杨毅不禁想,无论是管理还是生意头脑,郑川都远远超过自己,自己随意惯了,也许还真适合单打独斗。
利用出院后的空闲时光,他已经整理了一些有关自首认定的案例。史永强的案子,打到今天,似乎控辩双方都已经亮尽了底牌,唯一争执不下的,是如何认定他退赃和自首的行为。有关的法律规定看似言简意赅,实则模糊不清,双方在法律条文上都能找到支持自己的角度,这种情形下,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从法理的角度阐述立法精神和立法原意,再就是寻找以前的典型案例,做出判决的法院层级越高越好。
这样的案例倒并不难找,自从加大反腐力度以来,越来越多的贪污受贿案件浮出水面,最终的判决往往也掺杂着一些非法律性的案外因素,对那些结果,各诉讼方均心照不宣,但恰恰,它们是无法摆上台面的,也就为律师的辩护无形中增加了难度。史永强的案子,雷声大、雨点小,寻找与其相匹配的案例,也许就成为庭审中的关键。
杨毅续了根烟,专心在案例库中甄选案例。
陈飞的电话是临近中午回过来的,蓦然听见手机的震动声、在屏幕上看到陈飞的名字,杨毅的心里竟有了一丝轻松的感觉。只有检索过案例的人才会有切身体会,那个滋味儿真不好受。
杨毅摸过电话,划动接听,懒洋洋地按下免提的按钮,把手机又扔回到办公桌上。
“怎么,就要开庭了?”陈飞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
杨毅回想起自己得病前后陈飞每日电话问候的情形,嘴边浮出一丝笑意,说实话,那些电话他既暗怀期待,又多少有些不适应,好在他出院后,陈飞的电话就渐渐少了,生活又恢复了常态。他清了清嗓子,没有回答陈飞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干嘛呢,好像没在办公室。”
“哦,去食堂的路上。”陈飞爽朗地笑出声。
“我说呢,”杨毅恍然大悟,“背景有些吵。”
“吵吗?我没觉得啊?”陈飞略感惊诧,顿了顿说,“那我找个地方。”
“没事儿,不用特别找地方,你方便讲话就行。”杨毅哑然失笑,“我是说,你不在办公室,好奇你在干什么。”
“怎么,查岗啊?”陈飞又嘿嘿地笑了,“我老婆都没查过呢,就你小子事儿多。”
“你别臭美了,谁惜得查你的岗?”杨毅鄙夷地撇撇嘴,但听陈飞这么讲,心里多少也美滋滋的,他从来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电话中都可以随意地互相调侃了。
陈飞又笑了两声,说道,“算了,不和你扯了,说正事儿。”
杨毅收敛起笑意,简要讲了收到开庭通知的事儿。陈飞听完,马上问道,“强子家里知道吗?”
“给你发短信前,刚和陈立新通完电话。”杨毅回答。
“那就好。”陈飞吁了口气,又问道,“你感觉——这次把握大吗?”
杨毅迟疑一下,随口说道,“这种事儿,谁敢说把握大不大,尽力而为呗。”
“瞎说,要是尽力而为,我还找你?律师一抓一大把。”陈飞嗔怪,继而说道,“我不懂你的专业,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告诉我,那一年的刑期能不能减下来。”
“那真是尽力而为的事儿,”杨毅咧了咧嘴,对陈飞说,“这次开庭有点儿快,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儿。”
陈飞听出了杨毅的言外之意,警觉地问道,“什么情况?”
“我是担心从快——”杨毅欲言又止。
“从快从重?”陈飞马上反应过来。
“那倒不一定,从快后边跟的也可以是从轻。”杨毅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我的意思吧,这案子还得上边定性,法官自主决定的可能性不大,庭审时,咱们只要不掉价,最终的结果也许就得听天由命了。”
陈飞沉默片刻,问,“你和陈立新也这么说的?”
“没说的这么明确,但意思表达到了,”杨毅咬了咬嘴唇,“我暗示她有可能,就先打听打听,做做工作。”
“嗯,他们出面,倒是天经地义。”陈飞跟上了杨毅的思路。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你——就别再跟着掺和了。”
“我知道。”
杨毅估计着陈飞走到食堂的时间,调侃道,“要是不了解你直得不能再直,没准儿我真会想你们俩有什么猫腻呢。”
陈飞一愣,随即笑道,“谁说我直得不能再直了,那得看跟谁,你个小兔崽子。”
这话倒堵住了杨毅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