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庭审前(4)
作者:更羡孤云逸   芦苇之野有蔓草最新章节     
    回到家,两人分别洗了澡,回到卧室睡觉。
    虽然忙碌了一天,但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杨毅翻来覆去折腾半天,伏起身,胳膊在黑暗中越过展鹏的身体,在床头柜上摸到烟盒和火机。
    “看你这劲费的,和我说一声嘛。”展鹏哑然失笑。
    “你也没睡着啊?”杨毅促狭地咧了咧嘴。
    展鹏吁了口气,笑道,“没。”
    杨毅点了点头,兀自点了根烟。
    “给我也点一根。”展鹏侧身够到烟灰缸,躺平身体,把烟灰缸放在两人中间。
    杨毅把点着的烟递给展鹏,自己又点了一根。展鹏接过烟,抽了一口,像自言自语地说,“累一天了,也不睡,琢磨啥呢?”
    杨毅想了想,说,“也没琢磨啥,就是心里堵得慌。”
    “堵着有啥用?再说,我都和你白话半天了,你怎么还琢磨那些啊。”
    “废话,能不琢磨嘛,”杨毅顿了顿,“敢情你是没见到张文峰了。”
    “没见——听你说,我也想象到了。”展鹏睁大眼睛,若有所思。
    回想着张文峰白天的神情,杨毅感叹道,“我真是服了他了,说实话,我都觉得他快疯了。”
    展鹏怔了半晌,才回道,“我或多或少能理解他吧。”
    “理解?你怎么理解?”杨毅腾地侧过身,单手拄头,昏暗中,展鹏的身体只是个轮廓,只有他手中香烟的顶端一闪一闪发着红光。
    展鹏侧头向着杨毅的方向看了看,说,“就那么理解呗。”
    “那你说说,你理解他什么?”杨毅有些不服气。
    展鹏叹了口气,说,“他那是绝望之下无奈的冷静。”
    “冷静?他那也算冷静?”杨毅嗤之以鼻,“我跟你说,你没见他那亢奋劲儿,就像回光返照似的,我真觉得他疯了。”
    “他没疯,要是换作我,可能也是那状态。”展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杨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是说,没准儿我会和他一样。”
    “疯了,都疯了,”杨毅冷哼一声,“我身边都什么人啊?”
    展鹏嘿嘿一笑,说,“杨毅,咱先别说那个。你看,咱们仨都在那里边呆过——”
    “那倒真是,”杨毅哑然失笑,“今天人家不还在说我是所里名人嘛。”
    “对啊,那你回想一下,当初你在里边的时候,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或者,按你的话说,你是什么状态。”
    “我?”杨毅皱皱眉,嘴角泛出笑意,“我当时就琢磨怎么较劲呢,和你们,但你们不去人啊,就检察院去了两回,那我就和他们较劲呗。”
    “嗯,我能想象到。”展鹏忍着笑,接着说道,“你看,你这是一种状态。我呢,我也是较劲,但我是和两个个人较劲,一个是你,一个是文峰。说实话,我那时最怕你们俩联手,那样,我的心血就都白费了,但结果,我真是白较劲了。”
    “你到底想说啥啊?”杨毅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想和你说,就算文峰想较劲,他都没地儿较去,他都不知道跟谁较,于是,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
    杨毅琢磨着展鹏的话,没吭声。
    展鹏吐出一口烟,轻轻笑了笑,“杨毅,你在法院呆的年头儿短,再加上那时年轻气盛,所以很多东西你体会不到。我说我多少能理解文峰的心情,就是我们在体制内的时间都长了,说得难听些,对体制都有敬畏之心,当然,不是盲目地敬畏,但是,不由得你不敬畏,因为你根本没有办法和它对抗,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文峰也一样,他不得不面对那个现实,尽管那现实很残酷。”
    杨毅蓦地踹了展鹏一脚,展鹏一点儿没防备,嘴里吸溜着冷气嗔怪道,“你干嘛?”
    “你看你,说什么呢,都是混蛋逻辑。”
    “哎,你还是听不进去,那我就点到为止吧。”展鹏面露苦笑。
    杨毅抽着烟,思忖片刻,说道,“不是我听不进去,正是因为听进去了,我心里才更堵得慌。”
    “你或多或少也认可我的话了?”展鹏笑着问。
    “其实——从离开看守所,我就一直在琢磨张文峰的话,说真的,我不想评判那些话的对错,就像我不想和你争论一样,但我在乎张文峰的状态。你知道,我脑子里始终蹦着两个字——悲壮,我觉得那个场面就特别悲壮,就像我眼前出现的是地下党——尽管我从来没见过,那跟江姐什么的有什么区别?我当时都想,假如张文峰有孩子,他都得和我托孤,这一切,多荒谬啊。”
    “但它却是事实啊。”展鹏叹息着摇摇头,“咱们现在想想,文峰哪儿说错了?咱就拿他提到的群体来说,的确需要破这个案子,除了文峰,他们找不到别的方向,结果人家不就这样侦破了吗?同理,后边的检察院也好,法院也罢,也都会这么来,因为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不信,你慢慢看。”
    “你别说,我求你了——”杨毅冷声说道。
    “你求我干嘛?”展鹏瞥了瞥杨毅。
    “我再听你说下去,大学就白上了,我所受的法律专业训练,那幢大厦,从根儿上就要塌了。”杨毅难掩失落。
    “那根本就是两回事儿——”展鹏不以为然。
    “算了,我也不想和你争论。”杨毅心中一动,问展鹏,“今天张文峰告诉我,你们俩经常私底下议论我,有这事儿吗?”
    展鹏心中一悸,讪笑着说,“你听他瞎咧咧,我们议论你干什么?”
    “他可没瞎咧咧,一本正经的。”杨毅冷哼一声。
    “那或许就是王可案子那时候吧——”展鹏小心翼翼地回答。
    杨毅认真地打量着展鹏,说,“你正面回答,你也认为我天真、认为我理想主义吗?”
    “哦,你说这个啊,”展鹏像是松了口气,扯了扯嘴角说,“我想想那句话怎么说,对,‘男人至死是少年’,你身上是有那股劲儿。”
    “你这是讽刺?”
    “不,绝对不是,是佩服。”展鹏笑了笑,“真的,杨毅,你身上那股劲儿我绝对佩服,不像我们,身上的棱角早就被磨平了,我记得好像最早我对刘世强就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不认识我?为什么会说到我?”杨毅不由得有些好奇。
    “你不是所里名人嘛,我去所里提审,碰到刘世强了,他说你和他激辩306存废。”
    “哦,原来是那时候啊。”杨毅咧嘴笑了。
    “对,就是那时候,我还和他说,我希望你棱角别被磨平。”展鹏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文峰也不是不清楚这些,他说的是另外一码事儿。你看,他也一直没放弃啊,能做的他都做了,但他也只能做那些,可能没法改变最终结果,可能他自己认为看得很清楚吧。”
    “我就不信,咱都不说王法了,难道就没天理?”
    “杨毅,你说咱俩扯这些有的没的有劲吗?”展鹏蹙蹙眉,停顿片刻说道,“杨毅,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但你从所里出来,身边就有那同事——”
    “你想问什么,说。”
    展鹏吞咽了一口唾液,说,“你见到文峰了,你感觉,到底是不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