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名字取的很是奇怪,叫做超彼岸孤儿院。
尽管名字奇特,但这所孤儿院跟其他孤儿院没什么区别,它以慈善为目的,收留了许许多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再把孩子们输送到领养家庭里,没有被领养的孩子到了一定年纪,就会凭借智力测试的等级被送到不同的工厂车间里去,让孩子们能够学得一项谋生技术,以便在社会上立足。
孤儿院有固定,一旦到了十二岁,对于有智力障碍或身体残疾的孩子,最迟不超过十四岁,这些孩子就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工厂里打工,来帮助孤儿院赚取佣金,孤儿院因此通过输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从而获得收益,来维持经营的开销。
可以说,这些孩子的命运,在十二岁的时候就注定了不同的走向:
要么是被善良的家庭收养,摆脱孤儿的命运,成为有家的孩子,但是其中少不了期望的落空,在领养家庭遭到虐待逃回来的不在少数,但因为孤儿院跟领养家庭签订了协议,不得不把逃走的孩子送回去。
沈酒就是很好的例子。
被所谓的领养家庭带走后,她在罗森家任劳任怨成为了仆人,她没有选择逃走,因为她见过了太多例子,就算逃走了,还是会被送回来,而且可能会得到更苛刻的对待。
她从小就会算账,知道怎么选择对自己最好。
在罗森家除了要干大量的家务活,要看罗森夫妇脸色以外,她至少还有住的地方——楼梯下的杂物间里,那里风吹不到雨淋不到,冬天屋子里还有暖气,比在孤儿院里跟其他孩子挤一张小床舒服多了,也不会饿肚子,尽管吃的是罗森家剩下来的饭菜,她也可以吃的很满足。
罗森家对食物的浪费令沈酒获得了额外多的营养。
那时的沈酒,不,应该叫希然,眼中的家庭生活就是以罗森家为参照,外出赚钱掌握话语权的丈夫,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十分注重身材的妻子,摆弄洋娃娃娇生惯养吃不了一点苦的漂亮女儿。
在那个家里,希然和家里的宠物琦琦,是完美的罗森家锦上添花的私有财产。
他们可以任意处置自己的私有财产,因而,当琦琦被他们“处死”后,沈酒从宠物狗身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不幸结局,她“处决”了罗森一家。
沈酒那时候明白,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人的命运不同,这个世界上的不公平太多太多了,都藏在每时每刻的细节里。
在孤儿院里,周围的孩子都是孤儿,或聋或哑,或残或痴,沈酒是身体健全且智商健全的孩子,她已经比大多数孩子幸运多了。而且她很机灵,五官精美,长得好看,无可否认,优良的身体和外貌是生存的本钱之一。
沈酒从孤儿院被送到领养家庭里,就是因为身体好,长相讨喜。
否则的话,她就会像其他不被领养的孩子,要么成为童工,靠出卖体力,学一门技术后,将来有口饭吃,但是这样的孩子出去后,连住的地方大部分都无法得到满足,流落街头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归宿,从而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性,比如酗酒、嗑药、偷窃,失去薪资微薄的工作。
不少人是因此冻死在路边,天没亮之前尸体就被清理城市的清扫员们连同别的垃圾一起扔进垃圾车里,就可以连同其他生物垃圾一起被搅碎处理,化作肥料被卖给废料公司。
是的。无需确认他们的身份——低等人种和下层人基本上被社会视作无用的废物和渣滓,活着只会占用星球上的资源,死了也没有人会记得。所以,这就是下层人的一生,从被丢弃的婴孩,成为被丢弃的垃圾,活在法律和文明之外。
希然曾经亲眼目睹过孤儿院里同龄人的“堕落”。
她在陪罗森夫人外出购物时,途径一条商业街道,在允许乞讨的马路边,她看见了垃圾桶边瑟缩着一个棕色的脑袋,尽管对方棕色的头发脏到几乎揪在一起,分不清楚是头油还是其他污垢,希然还是认出了棕色发辫上的一只紫色蝴蝶发夹。
阿妮。
那个与她临床的棕色肤色小女孩。
阿妮饭量很大,吃得很多,总是饿肚子,希然晚上睡觉时,总能听到隔壁床传来的肚子咕噜声。阿妮有一些轻微智障,饿了肚子就会哭,在被警告过很多次后,她学会了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阿妮的哭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肚子咕噜声。
那是希然小时候为数不多在孤儿院里的印象深刻的记忆。她觉得这两种声音结合在一起很奇妙,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乐趣,大概小时候的她本身就有点内心阴暗,听到同伴的哭声还会觉得有趣。
沈酒说到这段经历时,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她正站在废弃的超彼岸孤儿院一个荒废的庭院里,入秋的梧桐树飘下来硕大的枯黄叶子,正对着前面不远处的儿童寝室,透过破碎的窗户可以隐约看见叠放在一起的七倒八歪的儿童铁床。
爱迪莱德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侧脸,沈酒脸上冰冷的笑意如此扎眼,如细碎的坚冰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刺入他的心脏上。
在听她讲述了过去关于孤儿院的诸多事情后,爱迪莱德备受折磨和煎熬,需要很小心翼翼地呼吸,才能让自己从那股生疼的感觉里暂时缓过来。
沈酒向他讲述尚未遇到他之前的自己,她坚硬冷淡的外表之下,仿佛在说着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尽管爱迪莱德从以前的克隆人希然那里认识到了一些沈酒过去的往事,但是克隆人口中的“少年沈酒”远没有她本体经历的刻骨铭心,她把记忆深藏起来,藏得那么深,甚至无法在克隆人的基因记忆里表达出来。
爱迪莱德把沈酒的手握得更紧,迎面一阵风吹来,将头顶梧桐树上的叶子吹落下来更多,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将站在风里的沈酒拉入怀里。
“后来,那个阿妮怎么样了?”
“死了。”
沈酒回忆时的微笑戛然而止。
爱迪莱德眼神错愕,凝在一个点。
沈酒用着十分平静的语气讲述一件不知是残忍还是悲惨的往事:“我看见她在路边乞讨,她也看见了我,还朝我招手,隔着一条马路,她痴傻的笑容很刺眼。我背着走在前面的罗森夫人,悄悄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西红柿,朝马路对面滚过去。阿妮跳到路中间去捡西红柿,然后被驶来的车撞死了。”
西红柿被碾压得稀碎,包括阿妮的身体。
马路中央一滩鲜艳的红色,叫人分不清哪些是人的鲜血,哪些是西红柿汁。
面对被命运如此捉弄的生命,而且是死在十几岁的沈酒眼里,爱迪莱德无言以对,沉默而凝重的目光落在沈酒脸上。
他知道,任何语言都无法修补沈酒过去的记忆,语言太苍白,安慰得不好,反而会激起她强烈的自尊心。
她不喜欢别人同情她。
对于阿妮的死,现在的沈酒当然已经不会耿耿于怀了,只是在当时,对未成年的她来说,是不小的震撼和打击。现在的她,可以很乐观地说:“这就是命。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
她拍拍爱迪莱德的胸口,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去前面看看。”
望着她的背影,爱迪莱德默默叹了口气。
庭院里的梧桐树上还在随着风的吹动沙沙作响。
沈酒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门上的灰尘立即掉落下来。
这里是孤儿院的档案室。
同样被废弃了,里面的东西都是历年孤儿们的资料,并不是值钱的东西,所以这里倒闭后,也没有人来这里打劫一空。
当她跟爱迪莱德说要来孤儿院时,爱迪莱德先让人查了这家孤儿院,原来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倒闭了。里面的人包括院长员工也换了好几批,虽然可以花时间调查他们的去向,但是沈酒觉得没有必要去找他们了。
她被扔在孤儿院门口时,是个婴儿,婴儿身上没有什么故事。
除了那枚刻着xr的戒指。
“希然”这个名字,是院长根据xr的谐音取的,充满希望的样子。取个积极向上的名字,寄托了对孩子的美好祝福。
沈酒和爱迪莱德两人顺着一排排的档案架,分头寻找。
在找寻了一段时间后,从一排柜子后面传来了爱迪莱德的低沉声音:“在这里。”
“找到了吗?”沈酒快速绕到他那边去。
爱迪莱德从头顶一排堆积的档案袋里,拿到了一个颇有分量的档案袋,里面看上去装了不少东西。
他朝沈酒招招手,两人走到架子的尽头,靠近窗户的地方,放在堆满灰尘的窗阳台上,借着窗外的淡金色阳光,打开了档案袋。
里面有一份几页的文字档案,记载着沈酒的基本信息,被孤儿院收养的日期、年龄、性别,有无身体残疾,肤色和发色,智商测试,有无基础病,等等等等,从这份档案里,其实就可以看出孤儿院利用孩子们运作的一些端倪。
其实,孤儿院并不是完全的慈善,没有私心和目的,也是一门生意。
这份信息档案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袋子里还保存了许多稍微完全褪色的儿童画,沈酒惊讶于这些画竟然被细心地收藏在了档案里。
“是我画的画。”
“我看看。”
爱迪莱德二话没说,从她手里接过一张张画。
沈酒脸一红,难得害羞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小孩子的画吗?”
爱迪莱德的余光瞥见她低垂眼睫的娇羞脸庞,心动不已,边浏览着手中的画,弯了弯嘴角,故作随意的口吻问道:“伊莉雅小时候画的每张画我都收藏了起来,你要不要看?”
“好啊……”沈酒想也不想地回答道。
翻阅间,从爱迪莱德手中的画里面掉出来一张小小的环装纸带,纸带指节宽度,材质像纸,但是比纸坚固,应当是一种特殊材料。
完整地铺开纸带,上面有一串奇怪的乱码。
【67gk54aqp-wt002huy】
“这也是你画的?”
爱迪莱德意味不明地看向沈酒,拿到她面前,沈酒摸着这个被压扁的环状纸带,思考了一两秒钟,对上爱迪莱德的眼睛:
“你觉不觉得这像是实验室里做标记用的标示腕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