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不如偶遇。
这一句话令楚令文莞尔一笑。
她这一笑,刹那间,令江怀缭绕在心头的惆怅,顿时消散了不少。
江怀抬头望向天边的那一轮明月。
皓月高悬,月下的美人丝毫不逊色于皎洁的月色。
今夜,赏心乐事谁家院。
姑且允许自己放纵一次吧!
“令文,岳兄一定很担心你。我与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他这人,着实有些絮叨。只看他翩翩白衣少年的外表,实在想不到,却有一张堪比夫子的利嘴,只有秦忆制得住他。”
“可不是,师兄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说来说去,还是那点事。江兄,你知道吗?师兄恨不得日日求菩萨佛祖了,想让万爷爷快点找到解决子母蛊的办法。他生怕我这辈子就跟着灵儿了,越想,越是忧心。江兄,你相信我说的话吗?我真的觉得,就算一辈子如此,也挺好。”
“相信,令文是我见过的最赤诚的人。虽是女子,胸襟却不输男子。”
怎么说呢,天门一派,从楚牧到下面的每一个人,对子母蛊一事的始末都十分清楚。
即便知道,这是楚令文与万毒老祖明码标价、合情合理的交易。
但人心都是偏的,天门的人,恐怕在提起九幽谷时,心中还是会有不甘,甚至恼怒。
可江怀在楚令文身上,半丝委屈与担忧都没有看到。
就像她自己所言,这场交易实在是再公道不过的一件事。
听到江怀不加掩饰的夸赞,楚令文觉得脸热,她哪有这么好。
“江兄谬赞了,在来到九幽谷之前,令文日日夜夜都在自责。若不是我一时淘气,随意出天门,齐师兄也不会出来找我。我们也不会碰到那个可怕的面具人。”
“江兄,你知道吗?那个人一掌打得齐师兄大半条命都没有了,我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吐血,却毫无办法。若不是后来义父和齐师伯赶来,齐师兄恐怕就要饮恨当场了。而我,这一生都会活在内疚中。”
“我们回到了天门,一年多的时间里,义父和齐师伯请便了天下名医,却束手无策。我是无意间偷听到义父提起七叶清心丸的,当即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来九幽谷,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要救齐师兄。”
“所以,我又偷跑出来了,还在青山城的八荒客栈遇到了江兄和秦兄。如今,齐师兄已经好了,我的一大心事总算了了。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所以,从今往后,对我来说,怎样都好。”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江怀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
实在是好!
此刻,他看着眼神无比清亮的楚令文,竟有一种羡慕的情绪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什么时候,他也能像眼前的令文一般,觉得心中松快呢。
什么时候,他也能像从前的自己般,英姿勃发、神采飞扬。
江怀知道,他再也回不去了!
这就是他的宿命。
“江兄,怎么了?是令文哪里说得不对吗?”
“不,没有不对。令文,你实在是个倔强的人。曾听你说,最怕欠人情,尤其是还不上的人情,现在好了,这个天大的人情总算是还上了。”
“可我现在还欠着一个不小的人情呢?”
楚令文有些遗憾地说道。
“哦?”
“江兄和秦兄为了救我和灵儿,千里奔袭,远赴华京,这个人情可不小。去华京的一路,秦昱和百里宗师对我们多加照拂,令文一直铭感于心。至于昭王的出手相助,义父说,那是他的人情。义父实在清楚我的性子,这份人情他自己接过去了。”
想到楚牧,楚令文笑得更愉悦了。
她的义父,在她心里就是最好的父亲。
听到楚令文的话,江怀恍然大悟。
原来眼前的可爱姑娘还记挂着自己和秦忆的人情呢。
他和秦忆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再说,他们本也打算到华京去,也在计划之中。
江怀正想告诉楚令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但转而一想,眼下,不正是问问面具人的好时机吗。
“令文,你想不想立刻‘无事一身轻’?”
什么?
楚令文瞪大了双眼,她明白了江怀的意思。
只是,眼下的她能做什么?
她能帮到江怀什么,才算还上这份人情。
楚令文并不急着答话,略一沉吟,她轻声问道:“江兄,你是不是想知道一些有关面具人的事?之前我提起齐师兄受伤的事,你好像有些兴趣。”
听到楚令文的话,江怀的神色顿时有些激动,令文果然是个极其通透的人。
可他又有些不忍心,令文应该很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吧!
“令文,我的确想知道,但你若不想说,便算了。我和秦忆去华京的事,不用放在心上,灵儿是我们的师妹,而你是我们的朋友。”
“江兄,令文出来也快一盏茶的功夫了,那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那是在两年前,有一日,趁着义父闭关,大师兄和师姐也有事外出,我鼓起勇气,偷跑了出去。但其实我刚一出天门,就被齐师兄发现了。我自然不想回去,就往云州外的山里跑。就是在离栖霞岭不远的山中,我竟然迎面撞上了带着青獠牙面具的黑衣人。”
说到这里,楚令文顿了顿。
江怀时刻注意着她,他看到楚令文藏在眼眸深处的恐惧。
这一刻,江怀心中更是后悔。
“令文,算了,我不想知道了,别说了。很晚了,你回去吧。”
楚令文缓缓摇头,说不出理由,这一刻,面对着江怀,她想将心中的恐惧宣之于口,想重新去面对那时的自己。
“他一身黑衣包裹得严严实实。青色的面具带着锋利的野兽般的牙齿。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当时天快黑了,四下无人,我很害怕。我只看得到那人的双眼,一双眼睛静如死水,毫无波澜,他看着我的眼神,像是一头猛虎在看着它的猎物。当时我浑身的汗毛就全竖起来了。”
“就这样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一直没有动手,让我更害怕了。江兄,此时此刻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畏惧。怎么说呢,就是一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刀。这种加上等待的畏惧最是磨人。说来可笑,我当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逃跑。”
“在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住的时候,齐师兄出现了。他一出现就质问面具人是谁。这时,面具人动了,他一掌就将齐师兄打得吐血了。齐师兄武功不弱,可他的剑都来不及拔出,整个人已经倒下了。当时,我只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就快到我了,这刚烈的一掌就要劈到我的身上来了。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楚令文深吸一口气,将藏在心中许久的恐惧通通说了出来。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有些轻松了。
“令文,你醒来后,可有什么不适?”
江怀追问。
“觉得很疼,背上被打了一掌。义父说,那人应该以为我只是个弱女子,没有使大力气,才让我躲过一劫。齐师兄就没这么幸运了,不过,如今总算是好起来了。江兄,今夜对你说了这些,我觉得心中好受多了……”
“令文,你不想知道为何我会对面具人感兴趣吗?”
“江兄,我……”
突然,楚令文脸色变得刷白起来。
她疼得浑身开始发抖,近乎站不稳。
江怀意识到,他们说起话来忘记了时辰。
楚令文体内的子蛊感觉不到母蛊的存在,开始发作了。
江怀立刻将楚令文打横抱起,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出了竹林。
一出竹林,他立即使出飞翼梯云纵,用最快的速度将楚令文送到万灵儿身侧。
果然,在他们到达万灵儿的住处时,楚令文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面上也有了血色。
又一次见识到了子母蛊的威力,江怀心中震动不小。
一面是他怀中冷汗未及落下的楚令文,一面是仍在安睡的万灵儿,江怀忍不住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