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走出了密室,在关上石门的那一瞬间,他望向依旧沉浸在哀伤之中的石镇平。
只见坐在石板上的他抬起了枯瘦的手臂,如细竹般的手指试图去触碰那昏暗的灯火。
从江怀的角度看来,石镇平像是在用手指去捏那一条并不明朗的光线。
一瞬间,江怀觉得自己的心抽痛不止……
他的石伯伯,再也活不到明媚的阳光下了。
报仇、报仇!
仇恨的烈火已经冲到了江怀的头顶,此刻的他真想化身修罗,屠尽这一切。
走在前面的秦忆突然转身回头,“江怀,你说里面的人真是石大侠吗?你怎么了?这是什么神情,要吃人啊”?
怒气滔天的江怀吓了秦忆好一大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怀,似是压抑到了极点,下一刻就要“火山喷发”了。
江怀定定地直视着前方,落在秦忆眼中,只觉得他正恨恨地盯着自己。
秦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愈发“打鼓”。
这是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可别啊,太吓人了。
“江怀,你冷静一些。江怀,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我是你的兄弟,不是你的仇人。”
秦忆大声叫嚷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江怀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时,他已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秦忆长出了一口气,不住地轻拍自己的心口,真是要被他吓死了。
“你练功就练,天分已经那么高了,还那么刻苦。练功这回事,要循序渐进才好。你的武功已经跻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了。江怀,太过急于求成,对你不是好事。”
秦忆带着怒气的教训让江怀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表现像极了走火入魔的样子。
他轻轻一笑:“没事,记住啦!以后练功循序渐进。”
秦忆没好气地道:“你真记住才好。你走火入魔不是一次两次了,每一次都将我吓个半死。幸好,你恢复得也快。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老头子真不是个东西,一日都不让你休息。这么多年了,你也成习惯了。如今没人管你了,照样如此。”
“我……”
“你什么?江怀,老头子临走时交代咱们要时刻牢记灵隐宫的祖训。咱们不会忘了他的嘱托,但也不要让遗言成为枷锁。
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有要做的该做的事,可这些所有的前提是你得先好好活着。你看你现在,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愣着,面色冷冷的,一点朝气都没有。
算了算了,不絮叨你了。走走走,一会儿就回苍墨高原去,老子陪着你一起把该做的事通通做了,你就能好好活着了。”
说着,秦忆大踏步地往前走,江怀安静地跟在其身后。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秦忆猛地又转过身来。
“有一件事,咱们要提前说清楚。”
“何事?”
“就是……就是……我说不出口啊,但一定要说。”
秦忆支支吾吾。
江怀并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说。
“这件事我翻来覆去想了许久。老头子临终时让咱们以灵隐宫为重,可他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日,找到对老头子下手之人,我想手刃此人。江怀,于我而言,老头子就是父亲,我想亲自为他报仇。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灵隐宫的祖训,你完成他的心愿,为他报仇一事,让我来,如何?”
秦忆一股脑将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此时此刻,江怀的心绪十分复杂。
他突然意识到,自他成为如今的江怀以来,他整日想的都是侍剑山庄的事。
除了在秦忆提起江天时他会想到江天,其他时候,他完全没有身为“江天之子” 的自觉。
这让江怀羞愧不已!
诚然,之前的侍剑山庄少庄主江怀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翩翩少年,可原来的他在武功一道的天分和努力上,却比不上灵隐宫的江怀。
他占了灵隐宫少主的身体,得到了超群的武艺,还有整个灵隐宫的势力为他所用。最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像秦忆这么好的兄弟!
这一切,都是灵隐宫的江怀赋予他的。
可他,好像并不是合格的江怀。
江怀陷入深深的内疚与自责中。
这副样子,落在秦忆眼中,只觉得江怀并不想答应。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江怀才是江天的亲子,为父报仇,是身为人子义不容辞的责任。
秦忆觉得,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强人所难。
正要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江怀突然开口了。
“秦忆,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重要的提醒,让我知道,眼下的我不只是侍剑山庄的江怀,也是灵隐宫的江怀。
“我答应你。但我会与你一起找到那可恨之人。然后,由你,亲手为我们的父亲报仇!秦忆,你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们都是父亲的儿子……”
秦忆泪目了。
江怀亦热泪盈眶。
……
从九幽谷到苍墨高原,大概是五六天的路程。
重走这一路,江怀心中感慨良多。
这一日,他们坐在高头骏马上,遥望见了苍墨高原逶迤的山川。
墨色的山川里有遮天蔽日的墨色丛林,还有缓缓流淌的墨色河流。
江怀在心中默默算了算日子,从他在苍墨林中醒来,到离开苍墨高原,其实只待了十几日。
可这十几日,却恍若昨日,在他脑海中愈发清晰。
在外面游荡了一大圈,重回故地,江怀心中涌起了别样的情绪。
他知道自己也开始慢慢地将灵隐宫当作家了。
“以前,咱们每年都会外出游荡,回来的时候,老头子就会立在山头迎接我们。臭老头子花言巧语得很,看到咱们,总是一口一个‘我的儿啊’‘为父惦记你们许久’“总算回来了”。他还会将咱们二人一同抱在怀中。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迎接咱们了。但是,我们可以自己撑起一片天了。”
一边听着秦忆的诉说,江怀的视线一边穿过重重山川。
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威武的父亲,向着他和秦忆伸开了宽大的臂膀,迎接他们的回归!
“嘚嘚嘚”的马蹄声不断地传到他们的耳畔。
听声响,不少人呢。
不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人马朝他们奔涌而来。
“少主,老秦,你们回来了,是俺老雷和老殷来接你们了。大护法来信了,他和二护法还在路上,过两日就回来了。”
还未靠近,雷铮震天响的呼喊声已经清晰传来。
他和殷若明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打马奔袭的身姿矫健、动人。
江怀突然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这些人,若像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就好了,都是灵隐宫的好儿郎。”
只可惜,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这个世上,藏得最深的就是人心。
秦忆看了雷铮他们一眼,笑道:“他们一直都是灵隐宫的好儿郎。灵隐宫的人对‘灵隐宫’三个字的虔诚超出你的想象。只不过,有些人只是想取代你而已。”
秦忆说的不错,江怀就算冷眼旁观,也看出来了。
所有灵隐宫的人对灵隐宫三个字有一种超出常理的认同,这种认同是他和秦忆自愧不如的。
有些人,的确只是想取代他,而灵隐宫却要一直存在。
雷铮和殷若明潇洒地下马,大步朝着江怀和秦忆走来。
“见过少主。”
“二位免礼。”
简单的一番寒暄后,雷铮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少主,老秦,你们知道吗?北地转了一圈,俺老雷可是收获不小啊。北地的旷野真大啊!那句诗是怎么说来着,野旷……野树,总之,太壮阔了。”
“野旷天低树。”
殷若明淡淡地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还是老殷你有学问啊。”
雷铮呲着牙、咧着嘴大笑,他的面庞黝黑,牙齿却很白。
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地手舞足蹈,整个人看起来令人忍俊不禁。
“少主,属下和雷堂主到了北地,隐姓埋名打探消息。雷堂主说得不错,北地之辽阔超出属下的想象。赤鹿教在北地经营已久,北地的江湖中人几乎都跟赤鹿教有所关联,暗地里的关系盘根错杂……”
“老殷,少主才刚回来,你就开始禀报了,好歹让少主休整一番。走吧,咱们先回宫,有话回去再说也不迟。”
江怀注意到,在雷铮打断殷若明的话时,殷若明眼中闪过了一丝厌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