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炁原本打算再过一日,等夜深人静之时偷偷离开,想来那些追捕她的人,寻她不得早就离开此地了。
可偏偏就在那日晚上,她的噬魂之症突然发作……
“姑娘,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睡在地上的悯颜被动静惊醒,看着床榻上女子如此痛苦之色,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悯颜伸手想要去探一下她的额头,却突然被她抓住手臂,狠狠咬了上去。
一霎间,鲜血直流。
悯颜痛得额头冷汗密布,但却始终没有抽回手臂,任凭那人咬着,宣泄体内痛苦。
直到白炁嗅到血腥气,才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随即在那人错愕之中,颤抖着手掌,用神力帮他抚去伤口。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紧紧拉扯住那人,就这样抱着他睡了整整一夜。
她昏迷安睡,可怀中之人一夜未眠……
第二日,悯颜慌称自己生了病,向藏面楼里管事之人告了假,伏在床前守着白炁,就像几日前自己初遇她那样。
白炁醒来后已是中午,或是身体还未彻底恢复,对昨晚之事大都没了印象,只记得自己痛得昏死过去。
“我昨夜老毛病犯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悯颜一直摇头。
白炁也不知道他此为何意,但她也不想过多追问,毕竟自己还感到有些昏昏沉沉,提不起精气神来。
吃完悯颜为她准备的食物,她才猛然想起什么,“你把自己的饭让给了我,你怎么办,饿着?”
他轻声道:“我在这里还算能说得上话,使了点银子,他们便多给我一些饭菜,你多吃一点,这些饭菜我们两个足够了。”
“你今日不用伺候其他人了?”
悯颜摇了摇头后,把头垂下。
白炁的无心之言,却让他感到了极度的自卑。
两日后……
“我去外边看了一圈,发现他们房中都是酒,只有你这里是茶水。”白炁偏头冲某人一笑,将杯中清香的茶水一饮而尽。
悯颜眼睛闪烁,看着灯影中的美人,好像心中多了什么东西。
“我要走了,这几日谢谢你了。”
悯颜沉默,没有说话,只是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不过我还会回来看你的,我答应过要圆你一个心愿,下次见面你要想好哦。哦还有,下次能拿下它,让我看看你的真容吗?”
白炁一直在门口冲他笑着,用手指了指他的面具,然后便推门而去,眨眼间消失在热闹鼎沸的人群中。
悯颜轻轻抚摸着被某人咬过的地方,低声呢喃道:“好。”
……
半个月后
“不知玉面公子,可否为我弹奏一曲——探故知?”白炁依靠在门前,笑盈盈望着案前盘坐之人。
听着那道熟悉的声音,悯颜猛然抬起头。
来这里的女子虽都面带笑容,可眼中却充斥着鄙夷与凉薄,唯有此人,对待自己是真心的,从未有一丝嫌弃!
悯颜的脸虽被面具遮挡,但其手间弹奏的急促之音,暴露了他波动的心境。
“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会回来看你的。”
“你偷溜进来,有没有被那些人看到?不然有麻烦的。”
那些人,自然是守在藏面楼暗处的那些死士,白炁再最开始来到这里时,便察觉到了。
“放心好了,这次我可是从大门进来的,不过,玉面公子名头是真不小哦,再这般光明正大来两次,恐怕我的全部家当都要花没了。”
白炁调侃着坐到对面,丝毫没留意那人眼底的忧伤之色。
“那你……为何不偷偷进来?这样的话……”
“可我想让玉面公子你,光明正大地陪我说说话,而不是像之前那般躲躲藏藏。”
面具下,某人嘴角微扬,只觉心中暖暖的。
“愿望想好了吗,你想要什么?”
悯颜轻轻摇头。
“你这人真是……唉算了,那我下次来的时候,你再告诉我吧。”白炁玉手托腮,轻扬下巴,示意某物。
“那这次可以摘下它了吗?”
悯颜看着她眼睛,心中好一番挣扎
片刻后稍微把头偏向左边,摘下了佩戴多年的面具,露出一个极其精致的侧颜。
光看这骨棱,绝对是个“美人坯子”!
“你生得如此好看,为何要戴——”
还未说完,白炁便立刻止住了话,也收起了原本那分调侃之色,因为那少年转过头的一瞬间,在其左脸自眼角到嘴角处,有一条极其可怕的长痕。
狰狞而又残酷!
悯颜看着眼前之人突然愣神呆住的样子,脸上涌现一抹慌乱,随即又把头偏了回去。
“对不起,我……我吓到你了。”
说罢,他立刻就要把面具重新戴回去。
白炁一把按住他的手。
“不会。”
悯颜呆在那里,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肯正面相坐,但依旧垂着头,不敢直视对面人的眼睛。
他怕其嫌弃自己。
“我这个样子……很丑吧?你不用安慰我,在它被划伤的那一刻,我就预料到了。”
“是谁做的?”白炁声音浸染了寒意。
如果被自己知道那人,她一定要为其报仇,就算那人已经死了,她也要将其取骨鞭之!
“是我自己。”
白炁从心疼之色变成了震惊,听着眼前人娓娓道来其中缘由。
“我六岁那年,被嗜赌成性的酒鬼父亲偷偷卖到了这里,后来听说母亲也因此大病一场,早早便撒手人寰。
来了这里,我再也没出去过。他们见我生得还算好看,便把我圈养起来,每日同那些面首关在一个房间里,看他们跟女子亲热,行……不雅之事……
有人和我说,以后我也要这个样子,侍奉别权贵。
我很害怕,想过逃跑,可是当我看见那些被守在暗处人带回来的尸体,我就知道根本不可能了。那些人明明前一天还在同我说着话,可一夜之间,就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我跑不了,就努力让自己学琴,没日没夜的弹,想着只要有一技傍身,那些人应该不会为难我的,可是有一天,一个跋扈的女人听我弹奏时,突然拉住我的手,还……还把脸凑了过来。我想到之前房间里那些人做的事,害怕极了,立刻推开了她。她很生气,不停地用鞭子抽我,用花瓶砸我,嘴里尽是些难言之语。后来还是管事的人出面,才平息下来,把我关在屋子里整整三日。
我想着那个女人说的话,又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那时候就明白了,这张脸,此后必会给我带来灾难!
所以,我捡起一块花瓶碎片,狠狠地在脸上划了一道,我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记得鲜血染红了我的双手……”
白炁死死攥紧拳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保持安静继续听那人说下去。
“后来我晕过去了,我还想着如果就此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老天似乎不想轻易放过我,又让我活了下来。看守的那些人看见我一直都不见好,且还留了疤的脸,都摇着头说‘可惜了,不然定能好好给藏面楼赚一大把钱’。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是我在医师走了后,偷偷揭开伤口,我不想让它好,因为我不想成为那种面首,只要我变丑了,别人见到了就会生厌,自然会放过我了。
后来他们便不再执着让我恢复容貌,但也绝不会轻易舍弃我这颗棋子,于是又把心思放在我精湛的琴技上,让我弹琴给那些权贵听,还特意给我戴上一个白玉面具,此后,我便有了一个新的称呼——玉面公子。”
两人沉默许久,屋外是纷乱至极的靡靡之音,屋内却是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死寂!
白炁看着一门之后的欢愉之场,眼中透着阴寒,又在心头念叨着某个名字:悯颜……
呵!多么可笑,本该是这世间最爱惜自己容颜之人,却被这世俗逼得亲手毁去容貌。
她不敢想象那时的他,是以一颗怎样的心对自己下手的!
白炁看着那低着头,脸上尽是苦笑的男子,她说不出的心疼,忽然很想抱紧他。
白炁伸出手,轻柔地抚摸那道伤疤,满目柔情。
那人并未说话,只是紧绷身体,大概是见惯了那些事后,不喜被人触碰吧。
白炁的手很冰凉,但悯颜却觉得很温暖,让他不由得想贴上去,一辈子都不要拿开。
“我要带你离开,信我!”
悯颜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却跳动一下。
“你就说,是想?还是不想?”
“想!”
在没有遇到白炁之前,他便已经放弃了离开这里的念头,可她此时的话语、眼神,就像是一轮明月,突然照亮了身处在黑暗中的自己,让自己有了想要离开的理由!
所以,即便不知道结局如何,他依然选择了相信前者,哪怕最后会走向死亡,他也不悔!
“白姑娘,您的时间可快要到了,抓点儿紧。”
外面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声音,那股风尘味让人很是烦躁。
“到底还能不能弹了,不行就让他滚,别浪费本小姐时间!”
“哎快了,这位小姐您先稍等,里面还有客人在呢。”
“哼,要不是听说他琴技高超,区区一个整日戴面具的丑八怪,还是个断指,我才不屑来呢。”
“是是……您说的在理。”
“既然玉面公子有客人,那算了,我去找别人了。”
“好嘞,老婆子这就给您安排。”
……
外边叽叽喳喳,白炁二人并未听见她们所言。
“这瓶药膏你留下,不管是多久之前的疤痕,凡是用了它,都会让你容貌恢复如初。你既已多年未曾摘下过面具,世人早就认定了你面貌丑陋,所以不会再窥探你的真容。”
“当然,要不要用,取决于你自己!”
“不过,我希望自己带走的人,是一个可以勇敢面对生活,愿意重新开始的人!”
“我还会再来的,等着我!哦对,带你走是我自己的决定,之前答应你的那件事不在其中,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我会尽所能满足你。”
悯颜看着某人离去的背影,手中的药膏握的更紧了些,心中头一次感受到了对自由的期待!
后面一段时间,白炁又偷偷去过几次。
她力量还未彻底恢复,所以不能冒险将那人置于危险之中,只能先谋划着,等待时机!
有次,白炁不小心被扇子割伤了手指,她虽没有痛感,感知不到疼痛,可对面的悯颜却“嘶”痛一下,白炁还调侃道:“明明受伤的是我,你倒还先痛起来了。”
可此后的一段时间内,白炁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悯颜的变化。
或者是心性的不同……
他不再似以前跟她相处时那般唯唯诺诺,反而像变了一个人,冷静、沉稳,总喜欢用一双深情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有时候,就连白炁自己也有些看不透他了。
当白炁感觉是时候带他走时,可他却拒绝了,而是选择了继续留下!
白炁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出尔反尔,而自己又铁了心要带他离开。
她怒其不争,又哀其不幸,更是不愿这样一位善良的灵魂被命运肆意玩弄!
所以,她就待在藏面楼附近的酒肆中,观察着悯颜的一举一动,想看看究竟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他宁肯放弃自由,也要选择留下!
一个距离自由半步之遥的人,怎么愿意甘心被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