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渐由衷笑了起来,放下题目和宋观舟、萧苍的答题纸笺,甚是欣慰,“是啊,守安之女竟然有这般能耐,这桩亲事,可算是幸事。”
裴海与临川上前,左右帮着裴渐更了深衣,“岸哥儿可是要?值了?”
临川看了眼日头,“回老爷,往常差不多再半个时辰就回府来。”裴渐听来,又吩咐道,“同韶华苑观舟提前说一声,今儿为父在她那里摆个小宴,你差人同辰哥儿两口子,许家兄妹,以及北哥儿夫妻说一声。”
“好,老爷,属下这就去办。”
待临川去了,裴海才平静道出,“世子夫人说起个草庐的,芳姨娘位份尴尬,怕是不妥。”
裴渐听完,也不生气。
似乎早有预料,“——那也不必理会,你自行去办就是,也不用从府上账房走账,私库里你自行拨付就是。”
这——
裴海愣了一下,在给裴渐斟茶倒水时,缓缓说来,“老爷,世子夫人恐怕是一时想不明白,回头属下同世子再禀一声——”
“不用。”
外头热风袭来,吹得没有支好的窗扇响动几下,裴渐起身,拂了裴海的好意,自行稳固窗棂。
一时,风自管吹,却平和许多。
“窗格一响,以为是狂风卷来,待稳了心神,才知是想岔了,这风也没那么大了。”
裴海不明,立在阴影处看向老爷。
“这府上,我总是舍不下心散了,念着芸儿,想着辰哥儿,又对不住彻哥儿,最后还担忧岸哥儿。瞻前顾后,得来什么?”
“老爷,得来一个荣华富贵的镇国公府。”
“不——”
裴渐淡淡一笑,好似历经沧海桑田,“朝代更替,皇帝换代,这区区国公府算什么?”
话里话外,甚是悲观。
裴海叹道,“老爷,而今公府正好,外头不显眼,内里看着三个哥儿也是好的。”
“老二不喜钻研,凡尘俗事他只爱酒色财气,公府放到他手上,本就要降个爵位,再念其他是断无可能。老三不在尘世,这府上兴衰与他早无关联,再言 老四,他欲要步步青云,第一步就得离了这公府。”
最后一句,裴海大为震撼。
他小心说道,“四公子虽是才情斐然,又聪慧无双,但仕途风雨缥缈,若无公府保驾护航,只怕要走远,也是艰难。”
裴渐自是知道裴海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裴海的肩头,“大海,你错了。公府是累赘,近日我忽然想明白,若公府与老四捆绑在一处儿,他将永不得圣上看重。”
不得圣上看重,再有能耐,也上不到巅峰。
“他性子沉稳,天大的事儿,他也要谋而后动,这性子不适合在边陲之地守疆卫国,却适合朝堂上明枪暗箭的诡异风云。想要将来一番大作为,只能跟镇国公府脱离开来。”
“所以,老爷的意思?”
“……由着他们去吧。”
裴海看向自己跟随一辈子的国公爷释然之态,心头微微叹息,世子夫人啊……,你可知老爷这番釜底抽薪的打算?
萧引秀当然不知。
她还为着要给芳姨娘做法事结草庐之事大发雷霆,霜月不敢凑到跟前,由着她一顿摔砸,无了声息才凑到跟前,低声宽慰。
楚姑姑立在外头房檐下,不言不语。
低垂着头,旁边小丫鬟凑到跟前,她也视作未见。
霜月在内,带着新提起来的两个丫鬟,好生收拾清理,又给萧引秀换下沾上茶渍的衣裙,才算松了口气。
她出来,看着如枯树桩一动不动的楚姑姑,“姑姑怎地避开了?”
楚姑姑闻言抬头,勉强挤出笑意。
“夫人而今也不喜欢我凑到跟前,累你们几个大姐照顾就是,我在外头听宣,免得夫人见了我心头厌烦。”
听这话,以为是要偷懒。
但霜月知道不是,她拉着楚姑姑往小厨房走去,过抄手游廊时,二人左右看看无人,方才寻了处美人靠坐下。
“夫人……,脾气越发暴躁。”
霜月低头,这一日日的,没有哪一天是过得顺遂,萧引秀主管府上中馈,事固然多,可稍微有些不遂心意,这世子夫人轻则斥责,重如今日,摔砸一气,毫无主母之仪。
楚姑姑遥看远方,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巧姨娘胎相不稳,世子日日守在那边,她心头有些烦躁,咱做下人的只能多宽慰。”
霜月哼了一声,“那狐狸精,真是惯会使坏,昨儿还给夫人这边送了新做的珍珠云台履,晚间夫人看了,直接丢了火盆里——”
她做主收下,又挨了萧引秀一顿斥责。
气得霜月在厨上遇到巧姨娘跟前的小丫鬟,呛声几句,可小丫鬟顶什么用,回去只怕又同巧姨娘说了一嘴,她奉世子夫人之命,前去给世子送些衣物,却被裴辰甩了一耳光。
说她以下犯上——
霜月拉着楚姑姑,回想这些免不得又落了泪。
“这两口子,愈发难伺候,爹娘卖了我进来,可知道这日子难熬命难活。”好歹是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头,被裴辰甩了耳光,回头她欲要同世子夫人道个委屈。
偏偏这女子心生的歪,不分缘由,还骂了自己一顿。
霜月愈发委屈,“姑姑,我也是夫人的脸面,那世子打了骂了,我也认了,可回头夫人还怪罪我胡乱言语,惹得世子更是不满,好的歹的,全怪上我了。”
楚姑姑哪里敢说什么,胡乱应付几句。
霜月又道,“珍珠姐姐,不,而今人家用爹娘取的名字忍冬,顶着一张丑陋的疤脸,却得四少夫人喜爱。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是些粗人,外头卖了三五次无人要的浑人,怎地命这么好,遇到那么宽厚的主子……”
“霜月,浑说什么,夫人跟前体体面面,受些委屈姑姑也知,可再不济,也比那迟早一日闯出大祸的四少夫人强!”
霜月咬唇不语,眼泪如断线的 珠子汩汩落下。
许久才道,“……韶华苑一个粗使的小丫鬟,从不曾挨过打骂,这样的福气,姑姑伺候夫人这么些年,怕是也比不上——”